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房子承载着家的温情,有房就有了一个充满爱的容器。这是人们一生为之奋斗的事业之一。
2019年6月25日,石家庄鑫界9号院的业主们再次来到石家庄市桥西区信访局,他们的诉求天经地义——恳请当地政府督促河北鑫界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鑫界”)在30天内缴纳完相关费用,并尽快推进项目复工。
他们维护自己的正当权利的时间线已经长达五年,2013年至2014年期间,他们以超过7000元/平方米的价格购买了鑫界天水丽城二期——鑫界9号院的房子。按照购房协议,他们在2016年底就能收房入住;但他们不会想到的是,他们购买的房子烂尾了。
记者查阅桥西区政府在2016年发给石家庄市整治办关于鑫界9号院项目办理宽限期复工的函发现,早在2013年和2015年,该项目先后两次被纳入石家庄市房地产专项整治范围。奇怪的是,该项目一直到2014年10月,才因手续不全,未完全缴纳政府固定收益被叫停。
五六年时间过去,直到今天,该项目依然没能恢复施工。购房人张元有时会想——如果有房子,那个“没要”的孩子现在已经两岁了,休息日,他们一家三口会去逛公园,去郊外摘水果。赵文也觉得,如果房子没有被停工,现在一家7口就能够住在一起,父亲和公公应该不会被送进医院,自己现在也不会为了小孩即将上小学而发愁。
脱轨
已经停工的鑫界9号院。
把时针拨回到2014年。
这一年,张元研究生毕业不久,不仅顺利地签了满意的工作,也找到了自己心仪的女友。张元父母见儿子事业有成,爱情丰收,喜悦地拿出多年积蓄,在鑫界9号院买了一套新房,送给儿子作将来的婚房。“当时石家庄很多项目都因为五证不全被查封了,鑫界9号院的售楼处还开着。”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售楼处开着并不代表手续就齐全,房子买完后没多久,鑫界总经理水某某被抓,到2014年10月,在建的地产工程也因手续不全等原因被停工。
一同被按下暂停键的,还有购房者们的生活。
工程停工后,张元一家人的心都悬起来,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复工,能不能按期收房入住。无望的等待造成的烦躁和不安,让张元和女友之间产生了裂痕。最终,女友离他而去。
意识到该做点什么后,2015年开始,张元的身影出现在维权一线。
2015年8月,张元和春节期间经人介绍认识的新女友结婚,在女方怀孕后,因考虑到房子还没有着落,双方决定暂时不要孩子,等以后稳定了再要。“但房子一直没着落,她年纪也慢慢大了,就想着先要个孩子吧,结果也没要成,到现在我们也没个孩子。”说到这里,张元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其实我后悔过。”张元回忆,2015年6月,曾有过一次近200位业主的维权,在维权过程中,鑫界保安与部分业主产生了肢体冲突,“或许是为了息事宁人,那次维权过后几个月,鑫界承诺可以退房。但当时的房价已经比一年前又涨了1000多元每平方米,我觉得房子始终会建起来,就没去退。”
退房事件过后,业主们的维权一直没有进展,项目到底会不会复工,何时复工再次成了一个谜团。
2016年,石家庄市出台新的容积率指标管理规定,根据新的规定,该项目需要重新更改规划,层高由原先的34层降低到29层。这意味着有部分业主原先购买的房子真的“没有了”。张元恰巧是这其中的一位。
在这之后,张元变得更加焦虑。体重开始上涨,面部和下肢出现水肿,一直到2018年4月19日,两年间,张元体重增加了40斤,这时候他已经走不动路了,在医院抽血、化验检查后,被确诊为“肾病综合征”。
住院的那段时间,张元干不了别的事,躺在床上就瞎想,或者去隔壁看那些做化疗的病人,最崩溃的时候,想去死。“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事都发生在我身上。”
和张元一样,赵文的生活也因为房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1980年出生的赵文和老公范毅都是家里的独生子女,在上海打拼近10年后,决定回到石家庄,再买套大房子,把双方老人都接到一起。
2014年4月份,赵文挺着8个多月的肚子,和范毅开着车满大街地看房子。“当时周边同地段的新房均价在5000多元每平方米,鑫界9号院的房子是7000多元,之所以选择购买这里的房产,是因为当时这个楼盘介绍得很好,属于偏高端的项目,配套的小学也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学校,最为关键的是鑫界9号院有公开售楼处,这让我们很放心。”提起买房的往事,赵文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机,点开了其中的一个宣传视频。
得知鑫界9号院被查封后,赵文和范毅在2015年~2016年期间先后去找过鑫界公司数次,要求退房,“开发商说退房可以,但得把购房协议和收据给鑫界,等这个项目复工后,房子再被卖出去了才会退款。”这个答复并没有让赵文夫妇满意,“我们觉得不靠谱,没有保障。”
鑫界买房之路尽管波折,但眼看着双方父母年事已高,急需子女在身边照顾,赵文夫妇商量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决定再买一套房。2016年,赵文夫妇第二次踏上了买房之路,这一次他们对游戏规则显然更加熟悉,至少在买房前一定会留意手续是否办理齐全。
很快,他们便相中了一套地处石家庄南二环边上的期房,尽管1.6万元/平方米的价格让他们感到有些“吃不消”,但抱着给老人一个家的想法,还是咬咬牙拿出所有积蓄,再四处向朋友借了30多万元用来付首付。一切手续办理完毕后,他们每个月需要还1万元出头的房贷,这部分支出范毅的工资刚好能够承担。
“不幸的事总是接二连三的发生,2017年,范毅因工作调到外地,我们不仅面临着两地分居,家庭收入也减少了将近一半。本来就不宽裕的日子变得更加紧张起来。”回想起那段往事,赵文揉了揉太阳穴,“为了帮我们减轻压力,我父母把他们一套二居室的老房子也给卖了,现在一家人靠着租房度日。”
范毅一个人的收入显然无法继续支撑家里的开支,2018年春节后,赵文带着年幼的儿子前往范毅所在的城市工作。“到5月的时候,幼儿园要放暑假了,我俩工作太忙,没办法照顾,我母亲开始往返两地。”
好好的一个家突然成了这样,每当赵文的父亲看到周边的朋友都是一家人住在一起,团团圆圆,其乐融融,反观自己的一家人还在来回几地奔波,赵父开始变得沉默。2018年8月,赵父和往常一样出门运动,走在路上时,心脏突然传来一阵阵绞痛,满头虚汗,他感觉自己快不行了,拿出手机打电话给了自己的妹妹,“快送我去医院,我心脏不舒服。”话还没有说完,人就倒下了。
那个时候赵文及其母亲都在外地,万幸的是,赵文的姑姑及时赶到医院签下了手术同意书。“医生说要是再晚点就救不回来了。”
赵文一直很清楚地记得父亲醒来后说的一句话是,“我想死在我自己的家里。”
除了赵文的父亲,赵文的公公也一直因为房子的事情着急。2019年3月,重新更改规划后的调房方案出来,赵文和公公说了事情进展,公公嘴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是十分着急,刚进入4月,赵文的公公也被推进急诊室做心脏消融手术。
现状
赵文父亲目前在吃的药。
2018年4月,张元被确诊为肾病综合征以后,每两个月去医院复查,以及不定时去医院拿药成了生活的日常。
每次坐公交车,张元都习惯地坐在后排靠窗的座位上,头抵着玻璃窗,无望地看着窗外一栋栋楼房向后退去,这是张元一年多来养成的习惯。他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去医院了,也不知道还要去多少次。
为了省下二十多元的打车钱,张元一直坐公交车。在去医院的一个多小时的车程里,他什么都不愿去想,然而,身体的不适和手里的病历单却时刻让他想到医生的医嘱,“饮食要清淡,作息要规律,如果条件允许,还是尽量改善下居住环境,这对你的病情有帮助。如果调养不好,恶劣的居住环境可能最终会导致肾功能衰竭,缩短透析换肾的时间。”
“我甚至不敢告诉医生,我其实是有房子的,可是我的房子找不着了。”张元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麻木的,让人看不出是悲是喜。
张元租住在一套简陋的公租房里,房租每月500元。健康的时候,经济上还勉强过得去。现在病了,每月不能报销的药费就高达1800元,再加上必须的膳食调理费用,经济上立刻就陷入捉襟见肘的窘况。
6月25日下午,记者来到张元住所,在进入小区后不到两分钟,就闻到小区里弥漫的一股臭味,“这是下水道的味道。”张元介绍说。
从电梯出来后,一条长长的、灯光昏暗的走廊,串起一间间屋子。张元一个人住在一套二十多平方米的一居室里,老婆则在石家庄下面的县城上班,如果不忙,两人会在周末见面。
进屋后,记者顺手把门带上,张元赶忙跑过来说,“开着吧,屋里没空调,很热的,我晚上睡觉也不关门。”看到记者诧异的表情,他又解释了一句,“我一个大男人,没钱也没人,没啥好怕的。”随后,又指了指卧室和厨房,“我睡在客厅,这两间房有味道,我就放些杂物。窗户一旦打开,臭味更大。”
客厅里对着窗户的位置放置了一张双人床,床上挂着蚊帐,床边摆放一个沙发,一把塑料椅子,椅子上放着开水壶和一些药,靠墙的角落立着一个单人衣柜,除此之外,房间再无他物。
张元说,每次他感觉到疼痛时,他或躺或侧卧在床上,“后背脊梁的地方会疼,一阵阵的刺痛,一次可能只疼几分钟,也可能疼十几分钟。”
赵文的家庭也变得鸡飞蛋打,赵父出院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只能躺在床上,一旦站立或者行走,背部就会感觉到疼痛。到了吃饭的时候,右手连碗筷都拿不住,只能靠家人来喂。“大概过了三个月左右,我父亲开始能稍微的走动,但时间稍微长点就会觉得疲倦,需要去床上躺20分钟休息一下。”
父亲生病后,赵文辞了外地的工作,带着孩子又回到了石家庄。“先把我父亲照顾好吧。”一连串的变故接踵而至,赵文开始失眠,她经常在半夜里突然惊醒。“醒了后我会去看看父亲,经常会看到他半靠在床上,我问他有没有不舒服,他就说没事,让我快去睡。不过一旦超过三点我就很难再睡着。”
尽管大家都在为房子焦虑,但“鑫界9号院”一直是一家人的“禁词”,“自己会因为买了这个房子自责,也会懊恼没能实现对老人的承诺。”赵文看起来有些无力。
维权
张元家泛着臭味的厨房。
2015年春节过后,张元开始积极联系政府、开发商,搜集材料,了解项目进展情况,希望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但除了2015年10月份,有一部分业主成功退了房,项目复工的希望,依然看不到,这让张元有些心灰意冷,维权也不那么频繁了,“到后来经常传来各种各样的消息,也不知道真假,但是真的看不到光明,有时候会觉得是在做无用功。”
2018年9月份,因为家里发生的变故,赵文加入到维权大军中,但她并不敢在父亲面前提这些事。“害怕老人受不了,每次出去都借口是去见朋友。”
赵文说,关于鑫界9号院的停工,鑫界一直称没有钱缴纳相关费用,可就在今年2月,鑫界花了近两亿元摘得一宗商服用地。“开始和大家一起维权后,知道的消息也渐渐多了起来,我一直很困惑的就是这个项目早在2013年就被列入石家庄专项整治项目,那为什么到2014年年底才停工?2015年再次被列为专项整治项目,在没有解决问题的情况下,鑫界为什么还能一直拿地,去做其他的项目?”
赵文的疑问,并没有得到正面回复,多次前往石家庄政府相关部门反映情况,希望能够尽快复工,得到的答复是“正在推进。”但到底何时能够复工,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2019年3月,石家庄市桥西区振头街道办传来消息,经协调,鑫界愿意给因容积率变更失房的购房者进行调房,并给出调房方案以及明细表。所有的事情看似又开始走向原先运行的轨道。
但在赵文看来,调房方案缺乏诚意,“之前说是可以调现房,但调房方案出来后,显示的依然是鑫界9号院的房源。”
“其实调房方案很不公平,面积缩水,户型、楼层也都不好,但为了房子还是忍了。”张元回忆说,“当时街道办说不签调房协议,以后没房子就别找他们了,最关键的是街道办副书记承诺签了调房协议后,只要有超过80%的购房者同意复工,就能重新开工。我签了,我实在太想要房子了。”
但协议签订过后,张元并没有收到关于是否同意复工的通知,其他人也没有收到。
“签了之后发现还是什么都没有,我们已经失望了。”电话里,张元的老婆说,“我也不知道未来怎么样,慢慢攒钱吧,再就是陪着他把身体养好。”
“调房明细表公布的当天,就出现了一房两户购房人的情形,现场登记后,问题也一直没有得到解决。6月19日,针对之前漏调的购房者,再次出了份方案,这次又发现了一房三户购房人的情况。让我们怎么相信他们?”说起这些,赵文的音量明显变大,显得有些激动。
6月6日,赵文及其他购房者来到桥西区信访局,提出鉴于出现一房二卖的情况,恳请政府向所有业主公开《2017年9月27日石家庄市解疑办会议纪要》中已售1439户房源的房号,并对现有准业主进行登记、摸底。“我们害怕房子盖起来后,房子也不是我们的房子,但当时政府回应称这涉及隐私,不能公开。”
6月21日,赵文及其他购房者前往石家庄市解疑办,再次提出以上请求,同时要求尽快复工。
6月25日上午,记者跟随赵文来到桥西区信访局,问题依然没有得到解决。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负责人告诉记者,如果暂停鑫界其他项目,会引起其他项目的信访隐患,“这个项目目前已经上报到市里了,市里相关部门正在着力解决,但是这个项目情况比较复杂,没那么快能出解决方案。”
赵文说,“我没有其他想法,就是想要房子,把老人都接到一起,方便照顾他们。”
“因为房子,我家都快没了。你说我什么时候能收到房子?”张元看着杂草丛生、冷冷清清的工地说,“住在那个简陋的公租房里,我不知道我的身体还能撑多久,一年,两年,十年,不知道。我只希望在我倒下之前,能看到自己的房子,能看到我的家人幸福地生活在里面。”
直到发稿,鑫界9号院的业主们还在煎熬中等待。
(出于保护受访人隐私,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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