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扊扅(yǎnyí)”
陈晋
前几天乱翻书,看到“扊扅”二字,似曾相识,但又说不出它俩姓甚名谁。思来想去,大概是我儿时读《幼学故事琼林》遇到的字。《幼学》里的生僻字很多,我小时候读的时候没有弄懂,现在八十多岁时再见到这些字,就有了学艺不精的尴尬。
“扊”“扅”都是“户”字头,“户”在古代指单扇门。“扊”“扅”能走在一起组合成双音词,说明“扊扅”和门有关系。那么,“扊扅”和门到底有什么关系?翻查《幼学》,折腾了好久,总算在《幼学》卷三《贫富》章中找到了和这两个字关联的词句:“家徒壁立,司马相如之贫;扊扅为炊,秦百里奚之苦。”继续查阅资料,找到了“扊扅为炊”的典故。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书证》:“古乐府歌《百里奚词》曰:‘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伏雌,吹扊扅;今日富贵忘我为谁吹。”“吹扊扅”当作“炊扊扅”。想当初,百里奚混在楚国的贱民之中,被秦穆公发现后,用五张山羊皮赎回来作了秦国的大夫,故百里奚被人叫做“五羖大夫”(到现在陇西地区把山羊叫“羖狸)。百里奚要上任作大官,回到自己的穷家和妻子告别。妻子送别丈夫时,家里没有吃的,连烧锅的柴也很缺。妻子狠心杀了老母鸡给丈夫做了吃,但鸡还没有煮熟,已经没有柴烧了。为了把这一顿饭做熟,她便把扊扅(门闩)卸下来劈成柴,才凑合着做成了一顿半生不熟的饭。
原来,扊扅并不神秘,是我们十分熟悉的门闩。扊扅是门上的附属构件,用于在屋内关门:把门闩插入门上的插孔,以防有人在外部把门推开。扊扅本来是极常见、极常用之物,可能由于“扊扅”二字难写、难认,“扊扅”逐渐被“门闩”(或写作“门栓”)代替,这就让“扊扅”成了今人十分陌生的古董。
读了“扊扅为炊”的故事,我想起了我的老同学、老邻居陈照。陈照是1933年人,我俩从小一起玩耍、上学。解放后,陈照跳出农门在通渭县参加了工作。当时的薪金很低,陈照因为家里的农事太苦,父母亲忙不过来,便放弃了工作,自动离职回家当了农民。他这一步棋走得错错的了!陈照离职以后,遇上农村一连串的政治运动,再加上大跃进、公社化引起的大饥荒,他可是吃尽了苦头。他虽然和父母亲及兄弟分了家,各顾各的,但由于孩子多,生活更是苦不堪言。那时我的女人和孩子还在老家,我回家经常会去看望老同学。陈照家里盖了两间干打垒的土房,极其简陋,人站在房檐下都无法抬头。有一次我在陈照家吃饭,饭下到锅里,快要熟了,但是没有柴了,陈照的老伴情急之下只好在房檐上抽了几根栈子当柴烧凑合着把饭做熟。我看到后非常难过,便把我家里的栈子和劈柴装了一背篼给送了过去。老同学全家很感动,说再过几天,他家拔下的青柴就干了,做饭就有烧的了;还说有我拿来的栈子,修房檐也不愁了。这么一说,我心里更难过了。将近2000年前的百里奚有“扊扅为炊”的故事,让人们喟叹至今;谁想得到2000年后我亲眼看到了“屋檐为炊”的现实。苦难的经历,现实和历史为什么这么相似呀!
用门闩在屋内关门,陇西方言称“楗”(读如“欠”)。“楗”或写作“键”,“关键”之“键”的初义即指关门之“楗”。高质量的门闩,它的插孔(在门股上)和插销之间的缝隙不松不紧,门楗住后很坚固牢实,从外部很难打开。有的门闩插销上还有竖向的小插销,把门楗上后,再插上小插销,就更保险了。穷人家的门闩则比较粗糙,插孔和插销之间的缝隙很大,即使从里边楗住门,外边的人把门扇三摇两晃,门闩就被摇开了,起不了关门的作用。百里奚夫人做饭时拆掉的“扊扅”,大概就是这种门闩。
有的穷人家为了省工省料,门上没有做门闩,晚上就用棍(称为“楗门棍”或“楗门担”)从门背后把门顶紧,其作用不亚于门闩。我家村上有一位“五保户”,辈分很高,我和我的孩子都把他叫太爷。太爷住着一间干打垒的“独坡房”,门板里面没有楗门的门闩,门板外面没有锁门的扣环。太爷与人极少来往,他白天在“独坡房”附近的官场上或地边上转悠,门不用锁;晚上睡觉时用楗门棍从里边把门一顶就完事了。有时太爷要到沟里去提水,或者到供销社去买点火柴、打点煤油什么的,往返一趟费时较多,如果门不关锁,总不放心。于是太爷想出了从门外楗门的办法。太爷的门反楗(也叫“背楗”)着,谁也没办法把门推开,但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门楗住的。
我家离五保户太爷家很近,有一次我老伴从集上给太爷代买了些蔬菜,经过他的独坡房时,他的门反楗着,怎么也推不开。过了一阵,我给太爷去送菜,恰好遇到他提水回来。我说:“太爷,我今天要看你怎么进门。”太爷说:“要是别人,我就不让他看,直等他走了后才开门。今天碰上你了,我就让你看看我的机关。”说着他就放下水罐,把门顶上塞栅(shān)间的一疙瘩草轻轻一拨,从草下抽出一个挽了疙瘩的麻绳头,接着往外一拉,只听见门里咣当一声响,门就打开了。他说:“这就是我的机关,你看出来了吗?”原来,他的楗门棍一头有一个铁钉,铁钉固定着一条扎绳,扎绳的另一头就戳在栅间里。我说:“太爷你今天泄密了,我把你的机关掌握了。”太爷说:“我知道你不会把我的机关露给是谁的。”听了太爷的话,我把这个机关埋藏在心底,给老伴也没有说过这事。
五保户太爷的楗门法,也算是“扊扅”之一种吧,特记录于此,以便有志于研究“扊扅”者参考,并对朋友们提供一点阅读资料。
2023年正月初一日
【陇西方言词注释】
栈子:栈,音灿。陇西把盖房子时横着摆在椽子上的由树枝劈成的木条叫“栈子”“栈子棍棍”“栈柴”,如不用树枝木条而用木板,便叫“栈板”。“栈子”或“栈板”的作用是上承泥土和砖瓦,使房子顶盖严实,下不漏雨,上不通气。陇西以往盖房多用“栈子”,现在盖房讲究得多了,用“栈子”的少了,多的用的是很好的“栈板”。
楗:音欠。用门闩或木棒之类把门从里边关死,以拒绝外人进入。
栅间、塞栅间:陇西乡间过去修建的简易的土坯房,椽子直接搭在墙上,墙和房面之间形成了孔洞,形似栅栏,把这种孔洞叫“栅家”“栅间”或“栅花眼”。“栅家”夏天可通风,但冬天为保温,便用穰柴塞严,叫“塞栅家”。
是谁: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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