斫 柴
张锦吐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柴位居第一，足见柴之于农家日常生活的重要性。所以斫柴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以前农村一年当中不可或缺的劳碌生活。
外乡农村山林资源少，常缺柴烧火，无奈平时拿麦秆、豆杆、木棉杆将就着顶替烧柴，即使这样也是难以为继，而山里人家则山林多，薪柴富足。想当年，岩头陈的柴市就非常兴盛，交易十分活跃。望着山里侬那挺长挺粗的柴捆，让外乡人眼溜溜，简直是“羡慕妒忌恨”。
古话说得好，斧斤以时入山林，林木不可胜用也。斫柴也有季节性，不是随心所欲地斫。
农历九十月，后熟稻正处于灌浆结实期，天气秋高气爽，温热晴朗，又是农事蛮空的时候，而且木柴生长减缓，处于枯萎期，正是上山斫柴的好时期。
斫柴时要留下松树和杉树等树，只能斫柴草。有一次我工作后下到白马镇高一村山林，望见某一老伯在山上斫柴时，按一定行间距，留下长得不错的杂柴，用来养成杂树，十分懂得“合理留养、十年树木”的朴素道理。
分柴山时以行话“钩刀把”来计数，按每户的钩刀把分柴山。年满十八岁以上的折算一把钩刀，不满十八岁的折算半把钩刀。三点成一线，用稻秆绑絷在树枝作记号，接着撮勾，再划定每家每户的斫柴山头地块的界线。
全村的山林分成均匀的三份，每年斫一份，三年一轮，轮流斫柴，以利于山林的休养生息和永续利用。斫柴时有邻近散村的目（看）山人盯着山界，以免自己村的柴被他人所偷斫。
其实在山上偷柴是寻常事，不足为奇，偷柴不算偷。
每天斫柴父亲老早起床，第一件事情就是磨钩刀，磨刀不误砍柴工。吃了早饭，背后缅（ sǎ：系）上钩刀，脚上穿着草袄（鞋）袜，手提搭拄，肩背绑了稻秆绑的柴戮索，柴戮的前头还捎带上焌巾袺(jié，包裹)着的熟蕃薯，兴冲冲到七八里远的山上斫柴。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到了山上，但闻丁丁斫柴声，在山间回荡。各自斫着薪柴。间或能听到别村目山人啕着“喂！斫过头了”的警示声。
来到山间，目见长着的大多是木荷、枫香、白栎、檵木、杂竹、鲁萁等柴草。父亲歇下柴戮索，戤在松树干上，从背后抽出钩刀，先从山路边斫出迒（háng）头，佝偻着借手反绰着柴，顺手挥钩刀斫柴的底部，遇到有柴株的丛生柴时有时却用钩刀背拷击，因为这比用刀刃斫更为管用；碰到鲁萁等厥类和杂草，父亲则蹲着身子用钩刀当作镰刀式割取，反正是依着迒头向前循序推进，并将斫好的柴一堆堆整齐码放，估摸一担柴斫够了，就地取材用藤条、檵木等柴枝转揉做成绑，归拢柴堆，用脚板挤、膝盖顶将柴扎实绑成柴捆，而那些鲁萁、杂草类的则用带来的稻秆绑捆缚。父亲斫柴总是净几脱脱，把柴草斫得绝光，哪怕是鲁萁和茎秆长兴的杂草，也不放过，因为物料各有所长，它们是点镬孔的绝好引火物。
柴戮长约2m，厚约2cm，中间宽约8 cm，两头尖尖的实牢树制成的荷柴专用工具。一双索是用苎麻制成的，坚韧耐用。索的一头系着一个藤条或柔韧树枝抈（yuè）成的柴箍，柴箍与一个“U”形的柴夹配着使用。父亲熟练地将每头的四捆柴用绳索扎在一起，用脚板死命抵住柴捆，双手拼命用力将绳索抽紧，用活结结实地絷牢在串过柴箍的柴夹上，然后将柴戮从柴箍中心处戮进，用膀肩扛起，翘着一头柴捆，接着柴戮另一头以同样手法刺进另一头的柴捆，移动膀肩靠近未起柴捆，猛一发力挑起柴担，再稳稳地调整膀肩至柴担的正中平衡点，手提搭拄下得山来。
远路无轻担，搭拄有大用。搭拄长约1.5M,具体到个人因为身高略有不同，上头有凹形的口子，口子下削成角度为90°的二面角，整体结构恰似“Y”，有讲究的人还在搭拄脚上镶上一个铁箍，加大牢固性和耐磨性。下山时，可用搭拄抵住坡下处，稳住身体平衡，到平缓处则用搭拄上头的二面角从下勾搭住柴戮，按压在另一肩膀上，并将同旁的前手臂用力摁压搭拄根部，“吭哧吭哧……”荷着柴担，柴担发出有节律的悦耳声。荷担需要不断换肩，每次换肩，就放下肩上搭拄，贴身放到胸前，由搭拄独顶着柴担全部重量，让人得到短暂休息，然后低头转身换肩挺胸，另侧手抓提搭拄置放肩上，完美完成一次换肩。有时口渴了，父亲就将柴担用搭拄顶住，戤在头榀墙，到人家里去讨口水喝。
几十年来父亲练就了熟套的荷担功夫，用起搭拄来得心应手。而我总学不会用搭拄，拿着它反成苦不堪言的累赘。
一担柴荷到明堂上，解开柴戮索，回到家已是午饭过后，父亲汗流浃背，面孔上汗涔涔地流淌，洗了脸、擦了身、换了衣，急冲冲地吃了饭，又精神焕发踏上斫第二担柴的新征程。
斫柴回到家，父亲有时会从裤袋里掏出红通通圆嘟嘟的木葫（学名山楂）给我，这让我喜出望外，因为木葫是个好食物，小侬都喜欢吃。然后我和母亲就到明堂去晒柴，若是柴里夹有乌饭枝的话，我会有“小确幸”，把它择出来，摘下乌饭果实咀嚼起来，享受山间野果滋味的美妙；若有杂竹的话，我会用钩刀截取一段长五六公分的无节空心竹段，一头削成椭圆形的斜口，在斜口上纵向劈开一条一公分多长缝，再有一片长方形的竹叶塞进缝隙，这样就做成了一个竹子小喇叭，把小喇叭的斜口含在嘴里吹，能发出“嘟、嘟、嘟”悦耳动听的声音，能让我把玩好长一段时间呢！
父亲力悙（hēng强），一生勤劳，每年危险晒赤（勤力）地到村里牛老坞、出璋源、犁头尖等山上去斫柴，积攒起一年来烧饭、烀彘食和烘火熜的柴火，不像别人家要到柴市买柴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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