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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
寂
”
美
日本是一个庭园模式繁多,且数量惊人的国度。在那里,有宏阔壮伟的皇家、贵族园林,也有气势恢宏的市立、国立公园,还有在有限的空间中构画、在模山范水中寻求情趣的私家庭园,以及追求人与天地交融、浑然合一的哲学境界,并借助自然山水来延展庭园的寺庙庭园。
我国小说家、散文家郁达夫(1896-1945年)1913年赴日,1922年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经济学部,在留日后就曾对日本庭园赞不绝口。他在《日本的文化生活》一文中写道:“日本人的庭园建筑,佛舍浮屠,又是一种精微简洁,能在单纯里装点出趣味来的妙艺。甚至家家户户的厕所旁边,都能装置出一方池水、几树楠天,洗涤得窗明宇洁,使你闻觉不到秽浊的熏蒸。”
不过,日本的美丽庭园并非从遥远的过去就数量众多、寓意深刻、技艺精湛。据说在6世纪至7世纪前半叶的飞鸟时代(552-646年),由百济(朝鲜古国)访日者在日本宫中建造的须弥生和石桥是日本庭园的雏形。但在当时,这些建筑还仅限于京城,并未传播到民间。到了9世纪以后的平安时代(794-1192年),日本才真正进入庭园艺术发展的重要时期,除了京城平安京(今京都)的皇家建筑宫殿庭园之外,寺院也开始建造“净土式庭园”(即在寺院内创造极乐净土的氛围,在主要殿堂前面建池,并在池中立石、修岛,以及在院中置沙州和石组)。
如岩手县平泉残存的毛越寺庭园等。这些庭园与自然融为一体,环境幽寂,进入园中,宛如置身于深山幽谷一般。但日本庭园真正臻于成熟,达到巅峰状态,是室町时代(1336-1573年)。在这个时代里活跃着大批技术精堪的造园艺术家,他们除了建造“池泉式庭园”、“净土式庭园”等之外,还在禅宗思想的影响下,修建了一些具有划时代精神的“枯山水”庭园。
日本·和歌山县 金刚峰寺枯山水
所谓“枯山水”,即“石庭”的俗称,该词最早出现于平安时代末期由橘俊纲编著的秘传书《作庭记》,书中有这样一句话:“于无池亦无曲水之地垒石,谓之枯山水。”其意思是在无池无水的环境下,仅用几块或几组坚硬的石块和一些柔软的细砂等材料象征性地造出海景、山庄、森林或佛姿等,令人产生出犹如置身于野景之中的情趣或感受到万物皆生命的禅意。
不过,当时的所谓“枯山水”也只是宫殿庭园中的一个极小的组成部分。到了14世纪的室町时代,“枯山水”才开始作为独立的庭园模式发展起来,逐渐形成了日本最独特和最具象征性的庭园模式,并流行于日本。当然,谈到“枯山水”的形成,不能不叙说一下禅对它的影响。
日本·京都 龙安寺枯山水
禅 与 禅 的 东 传
禅是佛教“禅那”(梵文Dhyana)的略称,意译有多种意思,如“思维修”、“功德丛林”、“弃恶”等,通常译为“静虑”,该词源于《瑜伽师地论》卷三十三中的对禅的解释:“言静虑者,于一所缘,系念寂静,正审思虑,故名静虑。”后来又形成了“禅定”一词。关于“禅定”,六祖慧能在《坛经》中说:“外离相即禅,内不乱即定。外禅内定,是为禅定。”所谓“禅定”,指抛弃杂念、静坐敛心、专注一境,达到一种寂静而又意识清明澄澈的心境,这样才能身心轻安,即成禅定。
禅宗以“禅定”作为佛教修行的根本而得名,是中国佛教最重要的宗派。它在形成和成熟的过程中,融进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儒、道思想,是佛教在中国创造性的发展产物。它反对一切僵死的拘束身心的修炼方式,主张自由自在的生活、自由自在的修炼,用心去领悟佛法真谛,提出了以心为本的佛性论;认为一切众生皆有佛性,而且千百种佛法,同归于方寸之心,无数美好的德行,都来源于本心。
正如《祖堂集》卷二中的四祖道信谈到佛法时所说:“夫百千法门,同归方寸,河沙妙德,总在心源。一切戒门、定门、慧门,神通变化,悉自具足,不离汝心。”也就是说,禅宗认为一切戒律、禅定、慧门及由此产生的种种神通变化,都完全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所以又叫做“本心”,而本心原本就是清净的,只是由于“五蕴”——“色(存在)”、“受(感觉)”、“想(想像)”、“行(行动)”、“识(认识)”积聚形成的形体,使本来的清净之心产生了纷繁的杂念和欲望,受到了俗尘和烦恼的污染,掩盖了本心的本来面目,使它失去了原本的清澈,只要澄清一切杂念,就能使本心复归于本然。
因此,清净之心也就是“空无”之心,即“本来无一物”。在这种清净、澄明、“空无”的境界中,“一切所谓人与自然,主体与客体、此岸与彼岸、瞬间与永恒、有限与无限之间的差别都泯然消失。大千世界的万事万物,包括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有情的和无情的、有感觉的和无感觉的,都同归于空无。”即“缘生性空”。
当然,禅宗认为的这个“空”是说没有固定不变的事物,相当于不实在的意思,并不是不存在的意思,只是希望信徒们不要执著于分辨荣辱、善恶、美丑,要看破红尘,不要为了名利、物欲而变成名、利、物的牺牲品,要有随缘任运、无所企求而超越凡境的心志。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从各种事物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微笑着面对人生。
日本·京都 东福寺枯山水
日本·和歌山县 金刚峰寺枯山水
千百年来,禅宗从达摩始创到六祖慧能奠定基础,再到五家七宗(我国南宗禅各家的总称,即沩仰、临济、曹洞、云门、法眼这五家,加上由临济宗分出的黄龙派和杨歧派合称为七家)的发展,至明清时期的衰败及近代的复兴,呈现出恢宏的历史。其学说吸引了成千上万的信徒,影响遍及东南亚、日本甚至欧美等国家或地区。其中,除我国外,日本也是一个深受其影响的国家。
据说最先把中国禅宗传到日本的是日本法相宗的道昭(629-700年),但其禅观并未在日本流传。后来,日本天台宗的开山祖最澄(767-822年;曾于804年入唐求学)也从中国传回了禅,但未得到当时日本宫廷和传统佛教的支持和理解。之后,通过留学僧荣西(1141-1215年)等的努力,传禅的声名渐起,但荣西同样受到了当地僧人的反对和传统佛教的压制。据说为了消除朝廷的疑虑和得到反对派的理解,荣西曾声明自己传禅并无另立山门之意,只是为了复兴自最澄之后绝传的禅宗而已,而且写了一部名为《兴禅护国论》的著作,向朝廷表明自己传播禅宗的目的在于护国。这样,禅宗才逐渐在日本得到传播,并且成了日本最有影响的佛教宗派。
当然,禅宗后来之所以能风靡日本,还与当时的政治形势不无关系。当时,日本中央朝廷急剧衰落,源氏家族实际掌握了政权,并在远离京都的镰仓建立了幕府政权。他们需要各种政治势力和民众以及极具影响力的佛教势力的支持,尤其期待得到通晓诗书、佛理的禅僧能为自己的武士政权增添一些文明的色彩。在幕府政权的青睐和支持下,荣西首先在关东一带扩展禅宗的影响,而后才逐渐向关西的京都一带发展,修建了一些具有中国宋朝样式的禅风寺院。
禅宗能在日本传播,除了像荣西这样的曾在中国求法回国的高僧们的努力之外,也与中国东渡日本的禅僧们的建树是分不开的。如南宋兰溪道隆(1213-1278年),据说他于1246年率领弟子数人乘坐日本商船抵达日本九州,之后,先在一些小寺院传法,后来被镰仓幕府请到镰仓主持常乐寺,并且还修建了建长寺。在日传法的32年里,兰溪道隆虽然得到了幕府和朝廷的支持以及众多僧侣的拥戴,也曾受到过传统宗教势力和朝廷中个别人的排挤,遭受过流放和贬谪。但意志坚强、矢志不谕的兰溪道隆并未因此而放弃传教授法,而是利用一切机会推行禅院的清规,并建立了一套完整的禅林清规。此后,禅宗在近代以前的大约400年间里,通过日本禅宗各派以及东渡日本的中国禅僧们的共同努力,得到了很大发展。尤其是日本五山制度(在1386年足利益满的时代,规定了京都五山、镰仓五山为日本禅宗中最高级别的五大寺庙)的建立,以及具有贵族僧侣气息的五山文化(五山禅僧习禅习诗,在日本文坛掀起了以汉文化为中心的“五山文化”)的灿烂辉煌,彻底确立了禅宗在日本佛教界以及整个日本文化中的地位,禅宗思想也逐渐渗入进了日本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成了日本精神构造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相当程度上影响了日本人的价值观、审美观。其中,对日本文学、戏剧、书画艺术、茶道、诗歌等给予的巨大影响已是不争的事实。除此之外,日本人引以为豪的造园艺术也同样受到了禅宗思想的熏陶,特别是将日本人的主流美意识——“空寂”的审美情趣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的枯山水庭园的发展更是与禅僧们的努力分不开。截至今日,尽管最初的枯山水究竟是出自谁之手,虽还未找到明确的答案,但在平安时代末期以京都为中心的禅宗寺院,活跃着一批被称之为“石立僧”的专业造园僧侣,他们的造园技法已得到普遍认可。这些“石立僧”最初只是在以往的造园设计之中加入了一些禅宗元素,后来逐渐使其抽象化、写意化,最终形成了看似简单、但意境深远的枯山水风格。不过,枯山水的形成除受到了禅宗思想的影响之外,应该说还与日本主流美意识——“空寂”的形成相关联。
“ 空 寂 ” 美 意 识 与 枯 山 水 的 关 联
所谓“空寂”美意识,就是立足于“无”而超越“无”,就是用空漠的“无”来制造超然物外的意境、以简约枯淡的形式来表达丰富、复杂的情感和内涵,从而实现精神上的“寂寥”和“绝对无”。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它是日本人成功地吸收了禅宗的“空性思想”并将它与日本人的美意识“寂”完美地结合起来的产物。关于“寂”,上海辞书出版社的《辞海》是这样解释的:“1,静悄悄,没有声音。常建《题破山寺后禅院》诗:‘万簌此都寂,但馀钟磬音’。2,冷落。如:孤寂;凄寂。3,心神安静,无杂念。《易系辞上》:‘寂然不动。’”对此,日本学研国语大辞典这样解释道:“1.古雅、枯淡、素朴的趣味。2.谣曲、说唱等的老练、低沉、优雅的声音。3.一般的低而音量大的声音。4.[文学]芭蕉俳谐的根本理念,上升为艺术的古雅、朴素之美;闲寂、枯淡的情调。”通过比较,我们不难看出中国人和日本人对“寂”字的理解和感受不是完全一致的。中文的“寂”主要表达的是一种静寂、孤寂、心神安静的状态,而日语的“寂”,正如叶渭渠先生在《日本人的美意识》中所说:“日语汉字中的‘寂’包含更为广泛、更为深刻的内容,主要是表达一种以悲哀和静寂为底流的枯淡和朴素的美,一种寂寥和孤绝的美。”也就是说,它表达了日本人接触自然风物时的一种审视态度和感受,即所谓的“美意识”。那么,日本人的这种“寂”的美意识又是如何产生的呢?
事实上,在禅宗的美学思想未传入日本之前,日本人的“寂”的美意识就已经存在。俗话说:“一方乡土养一方人。”日本是一个具有独特自然条件的国家,它南北走向,地形复杂,显得支离破碎,但富于变化,而且,四面环海,海岸线曲折悠长,境内多山,当然,这些山虽没有中国的山高,但崎岖险峻,经常呈现出山顶白雪皑皑,山腰层林尽染,山脚绿韵一遍的美丽景观。例如日本第一高峰富士山山顶,除盛夏之外,几乎终年积雪,但两千米以下却是茂密的原始森林,飞流直下的瀑布,碧波荡漾的湖泊,而且,整个山脉常被朦胧的雾霭所笼罩,显得虚无飘渺。江户时代(1603-1867年)的著名汉学家古川重之曾赞美道:“仙客来游云外巅,神龙栖老洞中渊。雪如执素烟如柄,白扇倒悬东海天。”总之,整个日本列岛风光绚丽,随着四季变化可看到新绿、红叶和鲜花,使日本人陶醉于其中。但是,日本又是一个台风肆虐、地震和火山频发的国家,它们的发生给日本人民的生命安全带来了巨大威胁,对他们的财产造成了很大破坏,使他们痛感生命的短暂和世事的无常,与此同时,也使他们在同大自然斗争的过程中,形成了能够达观地看待人生、静寂地观察自然的独特的自然观和审美观。因此,日本人善于在平凡的生活之中,特别是从那些自然的、残缺不全的物象中去捕捉和参悟自然之美以及营造艺术之境。
对他们来说,不仅婀娜多姿的景物、雄伟壮观的山岳是美的,那些未加修饰的枯藤老树和长满青苔的乱石同样也是美的,一句话,“自然即美”。关于日本人的“自然即美”的思想,彭修银先生曾在《东方美学》一书中写道:“‘自然即美’思想之精神实质就是‘寂’,或者说‘寂’作为一种美意识,其最基本的精神就是‘真实’、‘自然’。”当然,世事的无常、生命的短暂、以及资源的匮乏,四面环海和生存空间狭小的自然条件又使日本人“寂”的美意识蒙上了一层悲壮的色彩,他们必然会为此而寻求解脱,这就为禅宗“空性”思想的融入提供了空间,为“空寂”美意识的形成创造了条件,因为禅宗的“空性思想”以及禅宗强调运用简洁的材料和写意的手法来营造空间、表现无限自然的美学思想可以帮助日本人从精神上摆脱物质和环境的束缚,使他们能从有限的事物中寻求到无限的意境和乐趣。也就是说,在禅宗看来,“境由心生”,如果“以心观物”,那么“物无大小”。禅宗的这一观点对于处于危难、贫困、孤寂状态之中的日本人犹如雪中送炭,使他们从此找到了精神上的依靠,并最终完美地将禅宗的“空性”思想和日本传统的美意识“寂”自然地融为了一体。
总之,在日本文化中作为主流美意识——“空寂”的形成对日本民族的审美情趣给予了极大的影响,它的影响不仅在日本文学、诗歌、戏剧、书画的创作以及茶道的形成和发展之中有了充分的体现,在枯山水庭园的设计中也得到了很好的体现。可以说在几乎所有枯山水庭园的设计之中,造园师都会以抽象和象征性的手法,用数量不多的一些石块和砂(有个别的枯山水庭园甚至连苔藓也不用)去营造“空寂”这一玄妙深邃的意境,尽量削弱声、色、物等的诱惑,让人们面对静寂、简素、枯淡的庭园去冥想和感悟,从而发现“本心”,实现精神上的超越。当然,“枯山水”的构思除得益于禅宗的冥想之外,应该说还受益于宋元水墨画的启发。
宋 元 水 墨 画 对 枯 山 水 构 思 的 影 响
中国的水墨画始于唐代,注重气韵和神采的表现,不提倡表象的摹写,到了宋元时代已大为兴盛。由于镰仓时代(1192-1333年)和室町前期中日两国僧人交流频繁,宋元的水墨画以及其风格被带到了日本。特别是南宋的画僧牧溪深得日本人的喜爱,据说他的《观音猿鹤图》等作品至今仍留存于日本,而且其独特飘逸的画风给了日本人很大影响。关于水墨画对枯山水庭园的影响,日本作家重森三玲在自己所著的《枯山水》一书中曾这样评价:“到了室町时代,枯山水已不注重模仿自然的景致,而是仿照水墨画等山水图来加以谋划制作。这时候,因为模仿的不是自然本身,所以可以明白具有很明显的象征色彩,这是为使庭园的构建更加接近完美而付出的努力的结果,在那个时代,人们就意识到了与其摹写自然的风致,还不如摹写山水画更为便捷,这是因为水墨山水画其本身就富于象征的意味,人们从中发现了更快完成枯山水庭园的捷径。”更何况,建造被誉为“枯山水双壁”的龙安寺方丈南庭和大德寺大仙院的相阿弥本身就是一位在水墨画和淡彩画方面很有造诣的艺术家,他在设计建造枯山水庭园时自然会将水墨画的技法融入到铺沙叠石的构图中。水墨画特别注重画中的“余白”,其“余白”正符合禅宗“以心传心”的教义和“空寂”的审美情趣,因而寺院的枯山水庭园也必然十分看重“余白”,而用白砂来表现类似于水墨画中的“余白”,那是再好不过了,所以禅寺枯山水庭园多杰出的白砂庭。
枯 山 水 的 表 现 类 型 及 象 征 意 义
日本·京都 建仁寺枯山水
1. 砂石枯山水及象征意义
在日本枯山水庭园之中,最常见的是以砂、石为主要造型材料的“砂石枯山水”,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著名的龙安寺方丈南庭(京都市右京区),被日本人誉为骄傲的“上帝之作”。在这块占地约为50余坪(每坪为3.3平方米)的长方形地面上,铺着一层纯净的白砂。白砂在禅宗看来是明净之物,具有神力,可以驱邪,从功能上讲它又可以防止灰尘的堆积,一场小雨就可将它冲刷得干干净净,而且吸水性强,柔软性好,管理人员可以经常用扫帚或耙子在上面理出种种纹理,划出条条曲线,使它们有时像荒海跃动的漩涡,有时如万重波澜,有时又似微波荡漾的湖面。
在这些白砂上面,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五组15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石块(有人说它们象征中国的五岳,有人说它们表现的是禅宗五山)。这些质地坚硬的石块虽无生命,也不会言语,但它们却是砂石枯山水庭园的灵魂,不但可以象征寂寥的永恒,而且通过巧妙的摆设,还让人感到它们拥有生命,在向来者诉说着什么。面对这一大片枯海,来者看到、想到的也许不再是原本不多的一些石块、砂子和长在石块周围细软的苔藓,而是广阔无垠的大海,浮游在海上的小岛。由于龙安寺安丈南庭的枯淡空灵,它又被日本人称之为“空庭”,即是以“空相”(或“无相”)为主体的庭园,将日本人的“空寂”美意识充分表现了出来,把东方园林的写意性发挥到了极致。正如叶谓渠先生在《日本建筑》中谈到枯山水庭园时所说:“具体地说,以必要的界线,恰到好处的地方,安置有限的、奇数的、不匀称的石,石底部缀满苔藓,以掩盖其肤浅,表现出‘空’即‘无’的状态,由有限进入无限,以引出一种‘空寂’和‘幽玄’的情绪,收到抽象为丰富境界的艺术效果。”如果置石太多,并使用匀整的石,甚至在庭园内栽上一些五颜六色的花草,就会破坏冥想中的以“空”与“无”为主体的艺术效果,难以体现出“空寂”美意识的艺术精神。
在砂石枯山水庭园之中,除了像龙安寺方丈南庭那样的表现大海景观的之外,也有一些主要是表现山水自然景观的,如大德寺大仙院(位于京都市北区)石庭。该庭园的构思据说曾受到当时传入日本的中国唐式新庭园建筑模式的影响,园内概不入水,只在庭园的东北角放置了象征远山和瀑布的石块,并敷上了狭小的白砂带以象征急流,在下流白砂渐次扩展处,放置了三块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石,据说分别象征桥、堰、船。整个庭园用材不多,显得空旷苍劲,目视越久越让观者感到此庭无物但胜似有物,充分地表现了日本人对幽静、恬美的涧谷溪流的自然风光所怀有的独特的情愫。
2. 修剪式枯山水及象征意义
除砂石枯山水这种大家所熟知的类型的庭园之外,事实上,还有一种以常绿低矮灌木植物为主、以砂石作为次要材料的特殊类型的庭园,即所谓的“修剪式枯山水”。此类枯山水庭园大约产生于桃山时代(1573-1603年),在江户时代成为一个流派,但数量不多,通常作为池泉式庭园的一部分出现,并且,与砂石枯山水庭园主要是表现大海景观以及山水自然景观不同,此类枯山水庭园除此之外,还有表现生命、人情意味的景观。
在这一类枯山水庭园之中,比较具有代表性的是赖久寺庭园(位于冈山县高梁寺赖久寺町),据说该庭园诞生于桃山时代末期至江户时代初期,由当时最著名的造园家小堀远州设计。该庭园中心虽有一小池,但观赏中心却是在被修剪后的植物上,因而被人们作为修剪式枯山水庭园对待。位于水池东北部的修剪植物有三个层次,前低后高,成条带状,犹如大海的波涛。水池南面还有象征龟岛和鹤岛的修剪植物,犹如蓬莱仙境一般。桃山时代和江户时代的庭园流行将象征性的岛屿做成龟形和鹤形,不过,一般的池泉式庭园中的龟岛和鹤岛都在水中,而赖久寺庭园中的龟岛和鹤岛则位于白砂坪中。该庭园中象征波浪、龟岛、鹤岛的修剪植物是山茶花树和杜鹃花树。以淡绿色的杜鹃花树为前景,以浓绿色的山茶花为背景的格调是当时的小堀远州园林流派的特色之一。
另外,如果说赖久寺庭园因有一小池还算不上纯粹的枯山水庭园的话,那么诞生于江户时代中期的大池寺庭园(滋贺县甲贺郡柏木村字名坂)可算得上是最纯粹的修剪式枯山水庭园了。该庭园中的空地上全用白砂覆盖,象征海浪,杜鹃花树则被修剪成了几何形体,象征一艘正在波浪之中行驶的船。
总之,从禅宗思想的精神构思之中诞生出来的枯山水以极其普通、简洁的自然元素和独特的表现手法将日本人讲求“空寂”的审美情趣以及用顿悟(佛教用语,与渐悟相对,指对“真理”的顿法觉悟)的方式去体味物象美感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体现了禅文化精神,是视觉的欣赏和心灵的享受,因此,从诞生之日起就受到了日本人的推崇和喜爱.
正如日本战后著名小说家远藤周作在一篇名为《日本的庭园》的文章中谈到龙安寺方丈南庭的枯山水景象时所说:“我是比较缺乏思考能力的,很早就不敢指望自己能有复杂的思辨,我只是呆呆地眺望着寂静的庭园的地面,这时恰好西斜的阳光落在了白色的砂砾上,投下了石头的阴影。就在我呆呆地凝望着的时候,白砂似乎变成了湛蓝的大海。五处叠石,各个变成了仿佛在哪里都见到过的岛屿。岛屿上有石山,峻峭的山崖上好像还疏疏落落地生长了些灌木林。在这些岛屿的附近,海浪冲击着一块稍微露出水面的岩石,飞溅出了浪花。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海面,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可见岛屿上起伏的山脉和山脚下绿色的原野,原野上星星点点地散落着粉墙的民家,令人联想到粉墙内的种种不知晓的人生。”
当然,面对同一个枯山水庭园,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感悟,但不管怎么说,凡是到过日本禅院或民家见到枯山水庭园后愿意想象的人都能从空寂、枯淡、简素的庭园中的不同角度、不同的明暗光线中生出许多遐思,都会感受到无形和巨大的冲击力,并从中体味到无穷的奥义。
特别是在当今“物欲横流”、难见“空性”显现的时代里,由于我们很容易在不知不觉中染上尘垢,滋生出妒嫉和贪欲,因而会时常为没有豪华的汽车、漂亮的衣服、宽大的住房和丰厚的存款而苦恼,为没有体面的工作和傲人的学位而忧愁。难道我们真的需要那么多的物质和财富才算幸福吗,答案无疑是“不”。
因为每个人对幸福的感觉是一样的,并不取决于他(她)拥有多少物质和财富、以及所处的环境是否完美无缺,而在于他(她)的心灵是否纯净和“虚空”。心灵纯净了,才不会被俗尘所扰,心灵“虚空”才能更好地包涵和孕育万物。禅宗的思想里虽有消极和“唯心”的一面,枯山水庭园也显得廓然荡豁,但当你实际目睹到枯山水庭园后,不仅会被造园师们的精心构思所折服而浮想联翩,说不定还会从中得到一些人生启迪,甚至使自己那在物欲中沉沦的心灵得到净化,从而保持一份平常心并超然物外。
艺术欣赏
郭关道长:生于湖南,画家,古琴家,道教全真派道士。作品涉及书画、音乐、斫琴、装置等领域;晓音律、幼随祖父古琴、喜操《幽兰》《广陵散》;二零零六年闭关参禅一年,出关后系统研习中观、唯识学,画风大变;二零一三年入龙虎山修道,通斋醮科仪;其曾就学于人民大学,宗教哲学硕士。作品多次参加全国美展、被国内外艺术机构及收藏家收藏。现“郭关绘画全球巡回展”已在台湾、佛光山、英国、加拿大、墨西哥等地圆满举行。台湾建立有“郭关艺术馆”,长年展示郭关作品数百件。
《酒狂》郭关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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