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盘水饺，盛满故乡人的悠悠思念
冯衍华
饮食男女是人之大欲。在鲁中甚至更广的地域，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吃了博山饭，围着天下转”。在博山的饮食中，极富情感特色的当数博山水饺。
北方有冬至吃饺子的习俗。时下，吃水饺已是博山人最普通的饮食，博山的水饺城也肩并肩、门对门的开了数家。在外久了，无论外面世界怎样的山珍海味，我却始终眷恋着家乡的水饺。
小时候，我常住姥姥家，那时，舅舅还未结婚，冬至那天，舅母去看姥姥，姥姥包水饺招待。生活条件差时，水饺是待客的最高礼节。那个年代，好多人家过年才吃水饺。这种特有的饮食，在我幼小的记忆里刻下了深深印痕。
做水饺挺费时，姥姥和好面，舅母擀面皮，一团面在舅母手下揉来揉去，每擀一会儿，舅母那长长的辫子总要往后甩一下。我端坐对面，静静地凝望着舅母出神。
舅母“扑哧”一笑，说：“看啥，做的不好啊？”她稍一停顿，抬起手背，把散在额前的一缕“刘海”往后拢了拢，额头上粘了白白的面粉。我指着舅母的脸笑起来：“妗子，花脸猫。”这话是跟舅母学的。
舅母凑到镜子前，她那白皙的脸庞泛出一片潮红来。
在我的眼里，此时的舅母格外漂亮。
平时，舅母待我好，我也不拘束她，拍拍手，哼唱着姥姥教的儿歌逗她：“担杖钩，两头悠，俺在姥姥家住一秋，妗子妗子你别愁，山上开花俺就走。”
唱着、笑着、说着，一会儿，舅母手下的面团已擀成一个薄薄的大圆饼，接着，切成小块的梯形面皮。
饺子馅是姥姥拌的，猪肉、白萝卜、葱、姜剁在一起搅匀，姥姥和舅母开始包饺子，变魔术一般，包出的饺子宛如一个个元宝。
这时舅舅负责“站锅台”，将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饭桌。可能是饺子的香，抑或是饿了，刚上桌，我就下筷子叨了一个。
姥爷正忙着做饺子汤，在煮沸的高汤里，放少许研细的大粒黑胡椒面，调入香油、酱油、醋，然后在每一碗里撒上一层香菜末，满屋弥漫了诱人的浓郁香味。
姥爷是个老窑工，吃水饺特别讲究。姥爷把一个五号瓷盆端到餐桌上，说：“等一下，水饺咋能没有饺子汤。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姥爷是读过私塾的。
彼时，姥爷腰上的围裙尚未摘下来。
蘸了饺子汤吃，舌尖上，那无数味蕾也就窸窸窣窣地悉数满足起来。汤汤水水、有滋有味，热热乎乎下肚，舒服熨帖。
在博山吃水饺，倘若无饺子汤搭配，犹如听折子戏没有了民族乐器伴奏，便失却了韵味。
胡椒本驱寒，饺子似元宝，在沸腾的锅里不停地翻滚，一餐饺子，既消了冬至的严寒，又包含着财源滚滚的寓意，其乐融融。
曾经少不更事的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了一顿水饺，一家人忙得不可开交，却都乐呵呵的。于是就常盼了舅母到姥姥家来。还有一种莫名的喜悦浸润其中，幼小的心里总是弄不明白，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只要舅母到来，家里就会充满欢欢愉。
有时家中有人闹别扭、拌个嘴，姥姥也把大家凑在一起，大家齐动手，吃顿水饺，说叨说叨，也就相安无事了。
水饺成了家庭幸福和睦的一种“黏合剂”。
我参加工作后，经常外出，每次母亲总要亲手做一顿水饺，说：“多吃几个，吃饱在外不想家。”
一外地朋友问我：“你们博山人真讲究，里面有啥讲法。”那时，听老人们讲，出门图吉利，“出门饺子，还家面”。
吃得多了，并没在意母亲的用心。
成家后，妻子成了做饺人。博山水饺因了它特有的魅力，其手艺也一代代传下来，而且不断创新。如今生活条件好了，人们的生活节奏日益加快。商店里各种速冻水饺应有尽有。工作忙起来，来不及做，妻子总要买一包速冻水饺为我送行。
水饺是我国传统食物，北方民间的主食和地方小吃，也是年节食品。距今已有一千八百多年的历史，由东汉南阳涅阳人张仲景发明，最初作为药用。有民谚“大寒小寒，吃饺子过年。”
至今，在博山的民俗里，仍然有新婚后的“三日水饺”，取欢乐团圆之意；农历十月初一的“祭祖水饺”，意在报告祖先全年丰收；还有“冬至饺子”。最隆重的当数除夕的“年夜水饺”，家家户户五更时分便开始吃团圆饺子，因水饺形似元宝，取“全家团圆，招财进宝，财源滚滚”之意，祝福来年的幸福美满。
父母在时，每次回家，母亲为了全家吃顿饺子，总是精心去采买和劳作，母亲做起来已有点吃力，我们劝她回家再做，她却笑着说：“包饺子，不累人。”
时隔多年，我才深深感到，对水饺的那份情结，是始终眷恋着的那份亘古永恒的亲情。
多想能回到家，带上一份真诚的祝福，亲手去为父母做上一顿家乡水饺啊，可是已不能够……
我也是天南地北走过，各种饺子都吃过的，像博山水饺的做法和吃法确是独此一家。
又是冬至，一想起故乡的水饺，还有点馋。
然而，迁居济南十多年了，唯有回到故乡，才能吃上那地道的博山水饺，才能品尝那醇厚的故乡味之道。
梁实秋说：“人之最馋的时候是在想吃一样东西而又不可得的那一段时间。”
一盘水饺，盛满故乡人的悠悠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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