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声音,随江水起落,回荡1200年。
沿江而行,寻找长江文脉散落的痕迹碎片。这次来到长江涪陵江段,我意欲探访横亘在此的水文古迹——白鹤梁。
这个季节的长江不似印象中的浑黄激流,反而显露出乌江一般的恬静气质,迷蒙的小雨飘落,空气中氤氲着水的气息。面前的白鹤梁水下博物馆依江而建,石梁浸没在它身后的水域。我驻足江畔良久,凝视着江面,思绪开始在万千个日子的光阴中回溯——日月东升西落,水流奔腾不息。只见一道石梁从江水中升起,像是一道不屈的脊梁。它不断和湍急的江流搏击,发出原始自然的吼叫。昼夜轮转,石梁在江水日复一日的冲刷下渐渐变得圆钝,它时而被江水浸没,时而在水面浮现。直到有一天,一个人拿着工具在石梁上开始了题刻,自此之后,石梁上的雕刻愈见繁琐,观梁之人也越来越多,他们奔走呼告,喜悦的叫喊在岸边回荡:“石鱼出,丰年现!”
那一声声凿石的哼鸣,开启了白鹤梁与人类文明的对话,亘古的低语,连带着它的脊背也渐渐变得温柔。
然而,它在这片水域中,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1992年,长江三峡水利枢纽工程项目启动。三峡大坝的建立,使得蓄水位升高,随着时间推移,白鹤梁将永远沉入江中。好在眼前的水下博物馆,在最大程度上保护了白鹤梁的题刻,留住了它曾经的声音。
我刚进入地面陈列馆,就被横在正中的一条石鱼吸引了注意,它原是雕刻在石梁上,但由于石鱼与梁的连接点比较薄弱,在江水经年的冲刷下,它最终脱落,被放入馆中妥善保存。江流和岁月把它雕刻得沧桑,却也将它冲洗出光泽,昔日随江水起落而隐现的灵动姿态仿佛就在眼前。
陈列馆的墙上挂着历史介绍和题刻展品,在一幅巨大的画作里,一位老仙人驾鹤腾云而去。这原是一个关于“白鹤梁”的传说:一名叫尔朱通微的道士修炼得道,曾在石梁上乘坐白鹤化仙而去,故将石梁冠以“白鹤”之名。一段段美好传奇的故事,构成了如今的白鹤梁。这些故事隐没在历史的江流里,繁衍出深刻的文化,它们汇聚于此,共同组成长江的文脉。
水下博物馆的精髓,在于水下参观区,两道电梯直通水中,那用钢筋混凝土构筑起的无压容器,保护着题刻最丰富集中的白鹤梁中段。进入水下参观区,透过“潜水艇”的圆窗,我看见了静默在水中的白鹤梁题刻,碑文清晰可见,它们光泽闪烁、灿若繁星。我路过“神仙福慧,山水因缘”,与“元符庚辰涪翁来”擦肩,转头又见“中流砥柱”,72个枯水年份的水文资料和万字碑文在潋滟水光中熠熠生辉,古老而鲜活。尽管已经提前预料,可当真正见到被完整保存的碑文,内心仍是难以克制的震惊与澎湃。我用手轻轻覆盖在窗户上,冰凉的水流仿佛从指尖绕过,长江千年的风声霎时间呼啸耳畔,凿石声、人语声,随着依稀的鹤唳传来,辽阔的时空瞬间铺开……
白鹤梁的声音竟愈发清晰,引领我回到了它的过去——
我仿佛邂逅了一个遥远的梦,梦的开端是唐广德元年,那是长江上的一个寻常黄昏,暮色四合,渔歌唱晚。一只白鹤鸣啼着飞来,停在了石梁的一个题刻旁。而此时它的身旁,时任涪州刺史的郑令珪,命人在石梁上完成了最后一笔雕刻。石梁上镌刻着他完成的申状题记:“据左都押衙谢昌瑜等状申:大江中心石梁上,上有古记及水标,有所镌石鱼两枚……即年丰稔。”白鹤梁用苍老的声音诉说着,那是它作为人与自然、水文与农业连接纽带的开始。
“石鱼出水以兆丰年。”自此之后,人们开始了基于白鹤梁,对长江水位的长期观测。165段题刻和18尾石鱼是涪州人民世代相承的智慧和美好的祈愿。时间来到清朝康熙年间,涪州州牧萧星拱来到白鹤梁,看到唐代石鱼已风化剥蚀,于是命人重新镌刻双鲤以替唐鱼,并题有“重镌双鱼记”。此情此景,一如勤劳智慧的唐朝人民对石鱼的雕刻情形,在同一片斜阳江影里,不同时代的涪州人民心照不宣地做着同样的事。这个历时千年的工程,让文脉的延续和奔腾的江流一样生生不息,白鹤梁的声音或许逐渐苍老,但却从不喑哑。
我收回纷飞的思绪,陷入了悄然的思索:每代人有每代人的使命,现代的观测手段更加丰富、先进,不再需要借助白鹤梁进行水位监测,但梁上镌刻的历史和传承却永远无法被代替。很庆幸,在这片水域下,白鹤梁的声音并没有被抹除。靠近它,那流经千载的漫漫水声,仍能将那段璀璨的文明历史带到我们面前。
它的余音,在1200年后,仍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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