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武侠小说《碧血剑》里,武功最高的男一号,便是华山派的袁承志。
小说里袁承志的父亲,即是明末蓟辽督师袁崇焕。
其实,类似袁承志这个名字,显然和某富贵、某继业等名字是一个档次。古代的大门大姓通常少用。显见,袁承志只是金庸急于写作时创作的小说人物。
不过,袁崇焕却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真人物,可惜的是,他似乎没有后人传世。
明清以降,或者说他爱国,或者说他卖国,议论纷纷,不一而足。
袁崇焕一生穿越于明清变革的风云激荡的大时代,他的结局,确实无限悲惨,让人读史三思,竟然几番唏嘘。
话,还是从1630年,崇祯三年,8月说起吧。
1629年冬季,后金发《金国汗攻卢龙誓师安民谕》,以主力骑兵由大凌河通道绕道蒙古高原,长途奔袭北京。
大明帝国京畿告急。
作为明帝国王牌军队关宁铁骑和锦州防线的老总,袁崇焕率部星夜赶到北京。
北京城下,最精锐的明军和后金几番激战,后金终于退兵。
出人意料的是,就在平息己巳之变不久,战功赫赫的明军统帅袁崇焕即被明廷以“谋叛”重罪拘禁起来。
不过数日,明廷快速、高效结案。
在京城朝野、军民的一片欢呼、谩骂、羞辱声里,在万民喜笑颜开的围观下,本有宁远大捷、宁锦大捷和平息己巳之变危机等等战功的蓟辽督师袁崇焕,被磔于市。
磔于市,即当街凌迟,活刮,极为惨烈。
现代浮雕想象的袁崇焕受刑场景。
袁崇焕被杀,无疑是明清变革时期一次影响深远的大事件。
后来,满清入主中原后,乾隆帝,这位用一辈子打了十次被史书夸得花一样的大胜仗的“十全武功”老人,对袁崇焕境遇予以了高度评价和同情:
袁崇焕督师蓟辽,虽与我朝为难,但尚能忠于所事,彼时主暗政昏,不能罄其忱悃,以致身罹重辟,深可悯恻。
明眼可见,清帝用彼时主暗政昏,无非侧证、强调满清入主中原的合法性。
乾隆此人,平生喜怒无常、专权多疑、好大喜功,尤其大兴文字狱。
虽与美国华盛顿同处一个时代,然而,乾隆一辈子除了玩权力、玩女人为现代的清宫剧提供素材之外,似乎史载他的言行、德行和政绩,并不比任何一个明朝皇帝出色。
深翻史册,无疑可以有一个肯定的答案:皇帝的话,往往是最不靠谱的。
不过,既然权威的乾隆帝一锤定音,满清最权威的《明史》里,自然不缺御用文人极力附和,用“靠谱”的笔调,高度评价了袁崇焕,并且正式为他翻案:
我大清举兵,所向无不摧破,诸将罔敢议战守。
议战守,自崇焕始。
自崇焕死,边事益无人,明亡征决矣。
以此为根据,后来习惯按照标准答案去读史的人们,便找到了崇祯杀袁崇焕,即自毁长城的标准答案。
自作孽,不可活。
所谓崇祯杀袁崇焕即自毁长城,无非也是满清自正道统的说辞。
习惯按照标准答案去读史,无需自我思考,循规蹈矩去想、去说、去写,自然就不会踏线犯错——历代历朝,以满清朝代,最出这样的聪明人。
现代浮雕想象中的袁崇焕和辽东将士。
然而,袁崇焕被杀,当真是如满清史书表述的那些理由?
未必。
回头,谨以当年辽东的战事和地理,我们在既不是爱国,也不是卖国的角度,再看一下当年那位死得极为惨烈的历史名人袁崇焕。
从1616年,万历44年起,随着建州女真崛起,在辽东宣布独立的后金和明帝国之间,事实上已经处于战争状态,大大小小的战争从未停息。
到了1622年,天启二年,后金与明军进行广宁会战。
是役,随着明军大败,明帝国在辽东开始收缩势力范围,两国在辽东对峙大局发生逆转。
于是,督兵辽东的王化贞与熊廷弼激烈争论抗辽方略,审时度势,决意弃辽,率辽东军民由辽西走廊退守山海关。
天启年间,后金与明帝国在辽西走廊互不相让,两国战略已成拉锯态势。
说到这里,就要解释一下辽西走廊于明帝国和后金的地理关系。
辽西走廊于锦州与山海关之间,呈西南-东北走向,长约185公里。
辽西走廊东临辽东大海,西靠松岭山脉、医巫闾山及蒙古高原,走廊宽不过30余华里,狭窄处仅10余华里。
在冷兵器时代,无论明军或者后金,通过辽西走廊去进攻北端的锦州,或者南端的山海关,不仅战线拉长暴露被侧击、断后的风险,而且如果对方在狭窄的走廊彼端,造要塞布阵阻拦,易守难攻之势,可想而知。
所以,在地理上去看,辽西走廊无疑是拖住明清战争进入胶着的关键战略地带。
对双方而言,如要避开辽西走廊,分路以精锐自带干粮发起袭扰、游击作战,尚可由大凌河通道去翻山越岭,借道蒙古控制地区,或者靠海运等实施局部的主动出击。
地势图下,辽西走廊及天启年间明帝国与后金大致态势图。
可是,如要调动战略大军发起灭国大战,打通、控制辽西走廊,便是唯一的前提。
在萨尔浒会战、广宁会战之后,明军远出辽东攻势屡遭重挫,损兵折将之下,王化贞、熊廷弼果断弃守辽东,看似怯敌,实则是明帝国当时最优战略选择。
辽西走廊以北,地势开阔,适合后金骑兵机动,不利火器领先的明军分散作战。
如果继续坚持辽东作战,明军需要在每个城堡处处设防,处处分兵。
如此一来,机动强大的后金骑兵无需分兵,集中主力往来驰骋,随意攻其不意,明军分散,救则被伏,不救则被各个击破。
弃辽高明,便在于此。
弃辽之后,明军在185公里狭长辽西走廊全程坚壁清野,借水军优势,海中诸岛暗布奇兵,背靠京畿而据守山海关。
——如此布阵抵抗气势正盛的后金,明军在山海关可能只需要3、5万人,即可应付对后金的战略守势。
这样一来,明军据守山海关成功,明帝国自然可以节约巨额军费,腾出手来,心无旁骛抓经济,搞维稳。
然而,事情坏在明帝国那些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爱国者”们的党争。
东林党与“阉党”势力斗争,内伤朝廷政略,外伤辽东前线。
孙承宗和他的好学生袁崇焕是坚定的东林党人,自然也是眼里容不得沙子。
在他们眼里,无论铁杆“阉党”王化贞,还是在辽东久经战阵,游离两党之外,务实骑墙的熊廷弼,无论他们如何老谋深算,一旦决策弃辽,即为卖国。
于是,围绕收复锦州并以此为据点守辽,还是弃辽东坚守山海关,孙承宗、袁崇焕与王化贞、熊廷弼开始喋喋不休的争论。
争来争去,大家怒火中烧。
熊廷弼画像。
孙承宗既是天启帝师,袁崇焕也有一人可守山海关的豪言壮语。
师徒二人联袂一番慷慨陈词,爱国激情感天动地。
顷刻之间,王化贞、熊廷弼等人为众矢之的,无话可说。
于是,熊廷弼被满朝爱国大佬们一致鉴定为铁杆汉奸。
咣当,熊廷弼人头落地,传首九边。
次后,王化贞拖到崇祯上位后,也被斩首,公侯万代和娇妻美妾的理想,自然俱成虚话。
守辽成为明帝国国策,孙承宗成为守辽栋梁,于是,血气方刚的袁崇焕提出北出辽西走廊,在宁远、锦州构建永备帝国防线,以辽人守辽,伺机向辽东前进的战略计划。
黑土地上,孙承宗和袁崇焕的火辣辣的爱国事业终于开始了。
当时,后金尚未完成与蒙古的结盟和对朝鲜的征服,兵力不足,对明帝国弃守的辽东城池并不看重。
相反,辽东本土明军急于归乡,上下热情高涨,归心似箭。
明军一路北上,收复失地不难。
难的,是收复失地后在漫长岁月里,如何对付后金骑兵漫无止境的袭击、攻击。
孙承宗和袁崇焕等人决意北上守辽,有一个主要原因还在于对当时明军装备的新式武器的自信。
大致在1620年前后,广东打捞出失事沉没的一艘英国东印度公司 “独角兽”号舰船,获得36门红夷大炮。其中12门急运京畿,12门急运宁远。
相当同期,徐光启以天主教徒的身份,通过澳门传教士向葡萄牙募购了80多门西洋大炮。
这批大炮除却送往山东训练专业部队,其余则送到京畿和宁远前线。
徐光启,中国名副其实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
红夷大炮,是当时最先进的前装滑镗加农炮。尤其葡萄牙是当时世界顶级军事强国,葡萄牙炮威力更猛,可打10里之遥,如同今天最先进的远程导弹。
红夷大炮初到中国,少有人知道其威力。
不过,孙承宗在山东,袁崇焕在广东都见识过红夷大炮威力。
在他们看来,明军在要塞城墙上架好红夷大炮,众炮齐射,震天动地,威势震天,当者无不齑粉。
明军配属大量这般犀利火器对善于骑射,仅有零星小口径火器的后金军队,占据绝对火力优势,进取辽东自然稳操胜券。
然而,红夷大炮实现机动确实困难。由此,为对付机动的后金骑兵飘忽变幻的攻击,袁崇焕一拍脑门,终于想出了在辽西走廊北端,修筑宁远、锦州、杏山、塔山、松山等地要塞,打造体系化防御阵线的方略。
好主意!孙承宗全盘采纳了袁崇焕的主张。
于是,孙承宗督师辽东不久,明军边防主力便开始在宁远、锦州、杏山、塔山、松山、右屯及大、小凌河等地,拉开架势挖坑建城。
锣鼓喧天,红旗招展,声势浩大的宁锦战略防线国防工程热火朝天开展着。
这一史实,史书极尽褒美:开疆拓土200余里。
后人读史如此,自然心旷神怡。
然而,修建宁锦战略防线,开疆拓土200余里,这一芝麻大的璀璨的爱国伟业,实则戳破了已经日愈肾虚的明帝国的动脉。
在没有推土机的时代,要在辽西走廊北端2000平方公里土地上,修建无数大大小小配套的宁锦战略防线,工程巨大,劳师费力,无疑是和秦始皇当年修长城,隋炀帝修运河一个档次的伟业。
长城、运河至少留下来是风景。
偶尔酒后神清气爽,望着长城还可以遥想、自夸一番老祖宗当年智慧与文明缔造的奇迹。
辽西走廊及辽东、山海关参考地形图
但是,当年在宁远、锦州、杏山、塔山、松山、右屯及大、小凌河等地挖坑建城修建宁锦战略防线,岁月沧桑,荒山野地,连天雾霾之外,如今早已荡然无存。
花费天文数字的白银岁赋,不过一个水漂。
守辽,修建宁锦战略防线。孙承宗和袁崇焕不过是在理想、抱负上完胜了“汉奸”王化贞、熊廷弼“弃辽”之后,显得非常勉为其难的守山海关的主张。
不惜余力去争夺地广人稀,蛮荒苦寒的辽东,对当时的内患频生的明帝国,于国于民,似乎根本没有什么战略价值。
宁锦防线用于实战,自然按照袁崇焕的主张,主要调集且依靠辽人守辽,逐城逐堡,以辽兵分兵驻守。
兵力分散,明军辽东官兵以兄弟、乡亲结营,各据一方,自然重于人情世故,圈占土地,发家致富而惰于军事。
守在边防,明军全心全意想方设法的,无外乎军地两用,营生发财。
孙承宗和袁崇焕守辽,此后每年,明帝国消耗在宁锦防线的白银直线上升,很快超过500万两。
征饷发饷间,军政双方贪污和克扣也渐成风气,尾大不掉。
天启、崇祯年间,正是袁崇焕漫步人生高峰的同期,时任户部尚书,掌管全国财政毕自严扒拉算盘,遥对辽东感慨万端:
即令东奴恋栈长伏穴中,不向西遗一矢,而我之天下已坐敝矣。
尚未发生战争,便已经发生坐敝的财政危机,想想都很可怕。
这是自己都要把自己玩死的节奏。
随着辽饷累年不断攀高,抽血帝国,秽乱帝国吏治和财政,辽饷自然也就深度伤害着无数民间觉悟太低的平民们的爱国热情。
现代影视剧中的农民起义。
辽饷日愈沉重的负担,终于引爆天下饥民汹汹。
于是,李自成、张献忠们顺理成章开始了星火燎原。
然而,明帝国为辽东边防付出代价如此沉重,孙、袁推行的宁锦战略防线战略,同样无法抵挡后金骑兵的冲击,同样无法保证辽东的安宁。
事实上,后金也不可能被孙承宗和袁崇焕设计的那样坐看他们兴建辽东国防工事。
辽东防线刚刚开始修建,敏感的努尔哈赤即发现明军意图,后金骑兵即刻就对辽西走廊北端明军据点、居民点,展开没完没了的袭扰、觊觎、游击。
宁锦战略防线漫长,处处漏风,后金骑兵处处渗透。
于是,孙承宗和袁崇焕只得打起精神,不断扩充、完善宁锦防线,边打,边休,处处补锅,预算逐年加大。
此刻,辽饷挂在明帝国脖子上,越收越紧,终于变成明帝国的绞索。
到了宁锦战略防线建设、草成初期,辽东局势看似平稳,关门息警,中朝宴然,不复以边事为虑矣。
后人记载,孙承宗督辽四年,前后修城9座,筑垒45座堡垒,练兵11万,之外,还开疆扩土400里,屯田5千顷,年收入15万。
可是,在当时明清战火不断的态势下,要屯田创收,谈何容易?
——当年明廷内斗,“阉党”占过上风。不过,终究是东林党里文人众多,后来降清的也多。
不写辽饷苛刻,只写光荣伟绩,这也是文人常情。
正是在最为辉煌的巅峰,史书记载孙承宗陷足党争遭到去职。
现在再看,孙承宗陷足党争遭到去职不过一个借口。
当时,无论明廷、后金,具有战略眼光的能人自然不少。后金在养精蓄锐,明廷务实派在判读后金国势,对守辽国策产生质疑也是日盛一日。
孙承宗画像。
孙承宗去职,除去史书冠冕堂皇问罪朝廷腐败之外,难说和辽东局势没有关系。
1627年,天启七年。
后金终于开始在辽东发起攻势。
这两年,在不了解红夷大炮威力,也没有适应新的堡垒攻坚的情况下,后金精锐铁骑在宁远会战、锦宁会战两度正面冲击宁锦战略防线。
袁崇焕指挥了这两次大战。
明军都是采取据城防守反击的简单战法,依靠红夷大炮超强威力,正面大量杀伤后金精锐,最后以辽东本土关宁铁骑反击,取得局部胜利。
在宁远会战、锦宁会战中,后金分兵袭扰给宁远、锦州防线带来极大的破坏。不过,史书对两度会战核心战场褒扬很多,对后金长途奔袭防线之后,给明帝国造成的惨重后勤、人口损失,却少有提及。
宁远会战、锦宁会战都是得不偿失的战役惨胜。不过,更多人却赞不绝口,认为这是袁崇焕守辽的辉煌军事成就。
袁崇焕就是传说中只手擎天,力挽狂澜的“战神”?
这两次会战,后金骑兵对红夷大炮威力估计不足,对宁锦战略防线攻坚也缺乏有效战法。
后金沿袭传统战法,以骑兵强劲突击,以步兵用盾牌抵挡冲锋,暴露城外空旷原野,正是明军红夷大炮发挥威力的靶子。
当时,惯于骑兵冲撞突击的后金劲旅首次见识西洋火炮无坚不摧威力。眼见炮声隆隆处血肉残肢乱飞,不禁心生怯意。
明军以炮火急袭后金后队,以关宁铁骑顺势反击后金前锋,早被红夷大炮打得残败、懵逼的后金骑兵,自然一触即溃。
现在,很多史料、资料都有两次大战中,红夷大炮发挥威力,痛击以密集队形向宁锦战略防线攻坚的后金骑、步兵,配合关宁铁骑夺取最后胜利的记载。
宁远会战大致参考图。
红夷大炮和广宁铁骑成为袁崇焕抵抗后金的杀手锏。
然而,在两次会战中表现非常抢眼的关宁铁骑,根据《绥寇纪略》、《明季北略》等记载,其训练成军与袁崇焕似乎没有必然关系。
关宁铁骑主要是靠着熊廷弼、孙承宗等人提拔起来的满桂、祖大寿等辽将,自己用重金征募、豢养、训练死士,主要由私军、家丁、亲军组成的特殊敢死队。
至于网络流行的传说,把关宁铁骑与汉武重骑、曹魏骑兵、唐宗骑兵、岳飞背嵬军并列,称作历史上最富盛名的精锐骑兵,不过信口开河。
关宁铁骑实则从来不是一个明军编制。纯属当时辽东明军大将带有私军性质的中军、老营骑兵敢死队。
有明一朝,明军似乎没有关宁铁骑一说。
当然,这是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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