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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和四年(329年)春天,在郗鉴、陶侃和温峤几路大军的起兵救援下,勤王之师和叛军展开激烈战斗,狼烟四起、硝烟弥漫、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苏峻叛军还真不是吃素的,进攻吴郡,打败诸路义军。攻陷宣城,杀害太守桓彝。到处抢劫,擒获很多,军威日渐强盛,搞得温峤也很提心吊胆,生怕勤王不成反而被苏峻灭了。
但,是人就有软肋。在最后一战,苏峻显然被连续胜利的果实冲昏了头脑。温峤与赵胤率步兵万人,从白石南下,进逼苏峻主力。苏峻令儿子苏硕和苏孝带数十名骑兵迫近赵胤,打败了赵胤军。天哪,勤王之师如此不堪一击,万人军队居然被数十人击败!
苏峻看见赵胤败走,便对身边的人狂笑着说:“我儿子苏孝能攻破贼兵,我还不如儿子吗?”说完就离开部众,带领数名骑兵北上突入敌阵,但没有成功,结果被人用长矛投中,苏峻从马上坠落,被斩首分割,焚烧尸骨。
元凶毙命,群龙无首,叛军转胜为败,终于溃不成军。
祖约逃回历阳,不久也被赵胤部队攻陷。祖约只得弃城北逃,率宗族及亲信数百人投降后赵石勒。对石勒来说,祖逖是他一生畏惧的敌人,也是他一生敬重的朋友,而这个无耻的弟弟,石勒十分鄙薄,很久都不愿接见他。
叛乱的主要参谋任让被俘后,有人为他求情,晋成帝怒不可遏,指着求情的人喊道:“此人杀我侍中、右卫,罪大恶极,决不可赦。”
这场前后历时三年、给东晋带来巨大灾难的苏峻、祖约叛乱终被门阀士族联合平定。
在班师回朝的路上,郗鉴和褚裒一前一后骑着马,两人拖着一身的疲惫,但仍掩不住满脸的喜悦。
同为“流民帅”的郗鉴感慨不已,叹道:“有才华有能力的苏峻,死的不是其所啊。”
“是啊,苏峻凭借际遇,想起兵谋利,遗憾的是他不是捐躯在抗胡的路上,而是惨死于我朝内部叛乱,悲剧!”褚裒对这位亦师亦友的上司很是赞同。
“你知道他为何会惨败吗?”
“是不懂战略、轻视对手、骄兵必败?”褚裒想了想。
“你只讲对了一半。”郗鉴摇了摇头,说:“当初苏峻如果杀了王导和皇上,那局面有可能会有不一样。他不杀王导,可以看出人性的怜悯,残酷的战争中只要有一点点的人情,就会败下阵来。”
褚裒不懂郗鉴要表达什么,想回答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位向来以儒雅有见识著称的“流民帅”接着说:权欲与人性时时交锋,往往是权力欲胜过人性欲。当我们捡起失败者的头颅审视的时候,也许可以发现一点点的人性,当我们仰视胜利者的微笑时,我们看到的是往往只有权欲。
褚裒大为佩服,他知道这位上司的文哲功底,从小就博览经籍,即使耕作时仍不断吟咏文章。
褚裒点头道:“郗帅说得对,苏峻是面镜子。”
郗鉴若有所思地朝褚裒说了句:“但不管如何,正义永远是不会输的。”
正这时,一骑皇宫使者来报:圣旨到,皇上紧急召见郗鉴大人。
于是郗鉴一行加快了速度,往皇宫疾驰而去。一路上,只见建康宫殿宗庙都被焚为灰烬,京城几成废墟,民生凋敝,物价飞涨,怨声载道。
好在皇宫后面的建平园未遭毒手,晋成帝临时以这里为宫殿,召集四处逃散的文武百官议事。
晋成帝几度哽咽地说:“苏峻之乱,晋几亡矣,宗庙宫室,尽为灭烬。国家有难,承蒙众爱卿,以天下为己任,以苍生为感念,义无反顾,兴兵勤王,救朝廷于颠覆之际,救百姓于倒悬之时。如今苏峻等逆臣贼子已伏诛,大快人心。王室危而复安,三光幽而复明,功格宇宙,勋著八表。有功之人都应予以封赏,为国殉难者均予以厚葬。”
朝廷升郗鉴为司空,加侍中,封南昌县公。
封温峤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散官散骑常侍,进爵始安郡公,食邑三千户。
封陶侃为太尉、都督七州军事,封长沙郡公,仍驻荆州。
王导平叛无功,不升不降,但因他是元帝亲任旧臣、三朝元老,陶侃、温峤、郗鉴又都领兵在外,故被推举留京辅佐成帝,重新执掌朝政。
由于司空郗鉴的极力推荐,加上褚裒的自身表现,朝廷封褚裒为都乡亭侯,迁司徒从事中郎,除给事黄门侍郎,相当于司徒身边的参谋官。
封赏完毕,群情鼓舞,皆大欢喜。
因平叛有功刚被任命为侍中的蔡谟启奏说:“皇上,微臣叩谢皇恩浩荡,但是谁激起苏峻叛乱的,给天下造成那么大的伤害,犯下罄竹难书的罪行,这恐怕也要给天下一个交代吧。”
是啊,是啊,这要给个说法。殿上文武交头接耳,一阵骚动。“臣附议。”“臣也附议。”
“皇上,我有罪!”面对舆情汹汹,庾亮出列,上前一步,从衣袖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奏疏,不慌不忙开展危机公关,为自己辩解:
“臣是凡夫俗人,没有经世之大才,只因是皇亲,才累次获得不该有的职位,这样得到的越多,天下对我的议论怨谤也越多。皇家正值多灾多难之际,我未敢抽身告退,于是听从朝廷派遣辗转奔波,不管安闲烦劳以尽职守。臣知道自己担当不了这样的重任,但不敢违背先帝的旨意。
“先帝当年恩顾于臣,情同布衣。皇恩深重,而臣命是轻,于是因感遇而忘身。再加上陛下年幼,尚且亲理万机,治理内外,臣处在这个地位上,只能是激励驱驰,不敢有一点马虎。虽然知道这也无济于事,但只能这样以死报效。自己才能低职位高,我进不能安抚朝廷内处,退不能崇贤敬长,才使行四海有所离心,诽议四起。
“苏峻、祖约肆行凶逆之事,罪过由臣引发,即便寸寸斩割屠戮,也不足以向七庙的神灵谢罪,不足以平息天下人的责难。朝廷又有什么道理再将臣与他人相提并论,臣又有什么脸面跻身于人伦呢!
“臣欲自投草泽之中,是出于悔过愧疚之心,而陛下诏书称其为独善其身。圣旨没有体察到我的本意,是加重了我的罪责。愿陛下纠正先朝任用我的失误,虽然宽大为怀,保全性命,但应予以弃置,让臣自生自灭,则天下就会知道朝廷奖惩劝戒的纲纪了。”
庾亮一番表白之后,朝堂上的大臣大多在嘀咕,这哪是检讨,分明是自我表扬!检讨不可不谓深刻,煽情不可不谓到位,技巧不可不谓高明。蔡谟也哑口无言,他朝王导使了使眼色:真不愧是我朝的才俊!
褚裒边听边想,给庾亮梳理了下,无非是说这么四重意思:第一,苏峻等谋逆之人早有异心,我这是为国除害;第二,我勤于国事,做得多错得多,难免会得罪人,但是我的一切都是出于公心;第三,其实我早有退隐之心,都是皇恩浩荡让我出山,我是勉为其难啊;第四,请求杀了我,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当然最好是饶我一死,让我自生自灭。
比谁心里都明白的褚裒觉得这是典型的避重就轻,以退为进,看似自己独揽一切责任,实则把所有责任往谋逆分子、皇帝身上推,自己倒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高,高,实在是高!
果然,“这是国家社稷之灾难,不是舅舅的责任。”疏奏上后,晋成帝下诏给庾亮定性。并且说:这封奏疏让朕不禁动容,所言恳切凄恻,令人读之感叹。实在是舅舅处在为天下责难的位置,你已把道理都说尽了。如果天下都不明大义,你所遵循的理既是完全正确,又何必要改变人们固有的观念呢!意思是你庾亮所做的都是对的,人们对你的不理解,完全可以不管,那是他们的愚蠢。
不仅不能处罚你,你反而有功,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第一,叛贼苏峻作乱,其残暴程度连书史都没有类似的记载,是为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共怒。他今年不反,明年当反,这是人人都知道的。舅舅你毅然召他入京,正是不能容忍他的无礼于君。第二,如果说是你自己率兵征讨,导致失败,应该绳之以法,以严肃国法,倒有道理。可舅舅又求告方镇,合众席卷而下,舅舅披着甲胄,使逆贼苏峻枭首伏诛。大事既平,天下安定,使朕得以返朝,社稷复安,宗庙有奉,这难道不是舅舅和两三位重臣忘身奋战的结果吗!
我想任命舅舅为都督豫州、扬州之江西宣城诸军事、平西将军、豫州刺史、领宣城内史,你看如何?
才九岁的皇帝能有这番想法,确实不简单,除了背后有人指点外,估计母后去世舅舅作用更加突出是重要的因素。
事后,有人不服,提出异议,还是坚持要追究庾亮责任,并且指责他为奸邪之徒,晋成帝说:“大家都说庾亮奸邪,我为什么不知道?”
此话传到褚宅,褚裒心想:“庾亮奸邪,天下人都知道,唯有皇上不知,这正是他的奸邪之处!”
但褚裒永远不会说。如果说了,他就不是褚裒了,在苏峻叛乱中殉难的桓彝曾如此评论说:“褚裒有皮里《春秋》。”这年轻人表面不作评论,但内心却看的一清二楚,有所褒贬。何况此时的褚裒还是个无足轻重、人微言轻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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