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网络舆论上突然有大量营销号不约而同在刷同一份通稿,内容大同小异,都在说“4月23日,堪称中国货币史上重要的一天”,甚至谣传“4月23日开始,央行将把在二级市场上买卖国债常态化”,动辄说央行也要开始搞量化宽松。
他们这份通稿具体提到4月23日,还贴了人民日报在4月23日的一篇文章。
秉持求证精神,我就具体去看了下这篇《坚持深化金融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文章。
但这篇文章原文是说“支持在央行公开市场操作中逐步增加国债买卖”。
结果,到了那些营销号嘴里就成了“买卖国债常态化”,变成我们也要搞量化宽松。
量化宽松是指一个国家央行在实行0利率后,常规货币政策已经用尽,为了刺激经济,只能每个月印钞购入固定金额的国债。
量化宽松的关键点是“量化”,具有长期、定额、定量的特点。
从“逐步增加国债买卖”,到“量化宽松”,是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二者并不能简单等同。
这相当于我们只是提了个数字1,他们马上夸大成1万,就大肆渲染。
这已经属于公开造谣。
而且,同样在4月23日,央行都公开发声表示,买卖国债与量化宽松操作截然不同。
已经做了一个辟谣。
而且央行这个回应全文是挺有意思的,我们可以具体来看一下。
央行是在对“长期国债收益率持续下行”这件事情,做回应的时候,专门提到“未来央行开展国债操作也会是双向的”。
这里就需要了解一个大背景。
过去两年,我们10年期国债收益率处于持续下行状态,从2.9%的收益率,一路下降到现在2.3%左右。
债券收益率和价格是反向关系。
我们国债收益率下降,说明国债价格上升,这意味着有大量资金在买入我们国债,因为国债供不应求,才会国债收益率持续下行。
同时,国债收益率持续下行,也说明市场上的流动性比较宽裕,如果国债收益率持续上行,则说明市场流动性比较紧缩,连买国债的资金都变少了。
美国现在是国债收益率持续上行,10年期国债收益率从2020年0.5%的历史低点,一路上升到现在4.6%
这主要原因就是美联储激进加息,会带动国债收益率持续上行,从而造成市场流动性紧缩。
在当前美债收益率居高不下的情况下,我们国债收益率持续下行,虽然代表我们国债吃香,但也会有一些负面影响。
比如会导致我们和美国的利差扩大,从而增加汇率贬值压力。
此外,央行在4月23日的回应里也说得很明确,长债对对利率波动比较敏感,投资者需要高度重视利率风险。
其中提到“对于银行、保险等配置型投资者,如果将大量资金锁定在收益率过低的长久期债券资产上,若遇到负债端成本显著上升,会面临收不抵支的被动局面。”
还举了硅谷银行这个典型例子。
硅谷银行就是因为在2020年美联储无限印钞时期,买入大量低利率的美债,这意味着当时美债价格处于历史高位,相当于追高买入。
结果美联储激进加息后,美债收益率飙升,价格暴跌。硅谷银行购买的低利率美债就出现严重浮亏。
而硅谷银行最大问题是“短债长投、期限错配”,把大量存款和短期借款,拿去购买长期美债。
结果在出现严重浮亏后,投资者纷纷挤兑取款,硅谷银行被迫抛售美债,浮亏就变成实亏,最终破产。
所以,央行这段话的意思是,不能让国债收益率长期下行,否则银行和保险如果配置太多的低利率国债,一旦未来利率走高,银行和保险就会面临较大风险。
虽然,央行这名负责人并没有明确说央行会怎么调控国债收益率,但这话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
我们10年期国债收益率,当前是处于历史低位,如果我们这时候要稳定国债收益率,反而应该是卖债,而不是买债。
所以,央行在4月23日的回应里才会说,“未来央行开展国债操作也会是双向的”。
意思是,央行不但会买债,而且会卖债。
结果却被很多人解读为“中国版量化宽松”,简直南辕北辙。
其实,4月23日的这两篇文章。
《坚持深化金融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财政方面写的。
对长期国债收益率走势的回应,则是央行方面回应的。
这其实代表财政和央行的两个态度,二者是有微妙的区别。
这让我想起,2020年也一度爆发的我们舆论上关于是否债务货币化的讨论,其实比现在要激烈得多。
当时是财政系学者纷纷支持债务货币化,而央行系学者反对债务货币化。
那一次大讨论是央行系胜出,我们后来没有搞债务货币化。
而这次,估计围绕着是否债务货币化的讨论是卷土重来。
我个人立场和观点,一直是旗帜鲜明的反对搞债务货币化,反对搞量化宽松。
这里我也要强调几点。
1、量化宽松,不等于债务货币化,二者有程度区别。像日本这样的超级量化宽松,才等于债务货币化。
2、一旦实施量化宽松,很容易踏上债务货币化的不归路。
量化宽松就是甜蜜的毒药,一旦施行量化宽松,短期是很爽,但长期会很惨。
过去十几年,全世界大量国家搞量化宽松。
到现在,发展中国家搞量化宽松的,通胀没两位数都不好意思见人。
就算欧美日等发达国家搞量化宽松的,现在也并不好过,后遗症已经十分明显。
特别是日本这个践行MMT货币理论长期搞无限印钞,实质性搞债务货币化的国家,现在已经面临汇率长期贬值的局面。
日元汇率,最近已经贬值到1美元兑换155日元,相比2021年已经贬值了34%;
而美国也经历了2022年的高通胀,直到现在仍然是通胀高企,面临严重的债务负担。
有这些国家的前车之鉴,我们怎么能完全不顾后果去搞量化宽松呢?
财政方面,毕竟是管债,基于自身需要,自然会支持搞量化宽松,这样就没有化债压力。
但购买国债,是央行负责的事情。
目前来看,我们央行对于量化宽松的副作用,还是十分清醒的。
但也可以看出,我们央行也是顶着压力,才能不搞量化宽松。
毕竟现在,我们内部房地产带来的债务压力,还有地方债压力,还是比较大的。
所以,我们过去这一年,重点其实在“化债”。
但是,“化债”,并不意味着就得马上搞量化宽松。
量化宽松是货币政策用尽后,不得已而为之的最终办法。
通常得把利率先降至为0,才会开始搞量化宽松。
我们现在利率都还没有降至为0,很多人就开始鼓吹量化宽松,这是有问题的。
央行在23日的回应里,说得比较明确,“一些发达经济体央行在常规货币政策工具用尽情况下,被迫大规模单向买入国债来实现货币政策目标,而我国坚持实施正常的货币政策,人民银行买卖国债与这些央行的量化宽松(QE)操作是截然不同的。”
还提到“央行在二级市场开展国债买卖,可以作为一种流动性管理方式和货币政策工具储备。”
把国债买卖作为流动性管理和货币政策工具,跟量化宽松是有很大区别。
量化宽松的收益率曲线控制,通常会设在0利率附近,也就是把短债收益率控制在0利率。
但我们当前并没有这样的收益率曲线控制目标。
我们现在的做法是,如果央行觉得当前国债收益率持续下行会出问题,可能会抛售国债,来让债券市场降温
未来,如果国债收益率持续上行也会出问题,央行可能也会买入国债。来把国债收益率调控在一个比较宽幅的震荡区间里。
这跟欧美量化宽松有很大区别,首先一个是单次买卖量不会太大,其次并不是一个长期、定期、定量单向买入的行为,而是双向的。
另外,《中国人民银行法》第二十九条明确规定,中国人民银行不得对政府财政透支,不得直接认购、包销国债和其他政府债券。
同时第二十三条里也明确规定,中国人民银行为执行货币政策,可以运用货币政策工具包括,在公开市场上买卖国债、其他政府债券和金融债券及外汇。
这个意思是,央行不能在一级市场直接认购国债,但可以在二级市场公开买卖国债。
所以,我们央行在二级市场公开买卖国债,在法律上并没有障碍。
绝大多数国家的法律也都支持央行在二级市场公开买卖国债,但这与施行量化宽松,是两码事。
我们虽然很少在二级市场直接买卖国债,但也有过历史先例。
我们在2007年、2017年及2022年都有过在二级市场通过现券交易买断式购入国债。
这3次均与2007年首发的特别国债息息相关。
2007年央行购入的是为了提高外汇资产运营收益而首发的特别国债,2017、2022年购入的均是2007年特别国债部分到期后的续发国债。
除此之外,过去这些年,央行其实也有过“间接购债”。
也就是央行通过逆回购和MLF等货币工具放水给市场,然后再由金融机构去购债,熨平发债时带来的资金面波动。
这是我们2015年开始,主要的货币发行方式,就是把钱借给银行等金融机构。
从上图央行资产负债表可以看出,2015年开始,外汇占款等国外资产占比是越来越低。
而央行对其他存款性公司债权的比例是越来越高,这是我们过去这些年的扩表主要方式。
而金融机构从央行那边借到钱,通常就是拿去买国债或者变成房贷,因为个人房贷在商业银行的占比很高。
所以实际上,2015年开始,我们的货币发行,就从锚定美元,逐步切换到锚定我们自身国债和房地产。
这跟美国当前是一样的,当前美国货币也是锚定在自身国债和房地产MBS债券。
美联储资产负债表65%是买了国债,30%买了房地产MBS债券。
而我们资产负债表里,外汇占比48.5%,对其他存款性公司债权占比40%,也就是我们当前货币发行,已经有40%是锚定在自身国债和房地产。
综上所述,我们换锚是2015年就开始了,不是那些营销号所说的现在才开始。
而且换锚这件事情,跟量化宽松完全是两码事。
量化宽松并不是换锚的前提条件。
我是支持人民币换锚,2015年之前,我们货币发行主要就是锚定在美元身上,是靠外汇储备增加,来对内发行货币。
这显然会让我们缺乏对自身货币调控的主动性。
所以2015年之后,我们逐步换锚到自身国债和房地产,这是好事。
但我注意到,这次集体刷“买卖国债常态化”的通稿里,还有典型的把夹带的私货,写成爽文的形式。
比如都不约而同写着“央行将把在二级市场上买卖国债常态化。人民币全球化是必然,是历史的选择,也是历史的必然。”
这种爽文虽然普通人看着很爽,但实际是包裹着债务货币化的毒药。
而且,人民币全球化跟“量化宽松”没啥关系。
量化宽松,并不是人民币全球化的先决条件。
但在这些通稿里,包裹着一个祸心,就是刻意营造这种氛围,就是我们得先搞量化宽松,才能人民币全球化,这是一种谬论。
人民币全球化确实是历史的必然,但不代表我们就一定得去搞量化宽松,才能人民币全球化,这是两码事。
我们当前人民币全球化,主要是锚定在我们庞大的制造业产能,基于庞大的贸易规模,再通过双边货币互换工具,把人民币输送到海外。
这些通稿刻意把量化宽松跟人民币全球化进行绑定,一方面是为了写爽文,来降低夹带私货的风险。另外一方面也是在裹挟舆论去给量化宽松造势。
对此我们要有清醒认知。
当然,我也还是要强调一下。
这只是我基于个人观点,去反对量化宽松,跟我们最终搞不搞量化宽松,是两码事。
毕竟搞量化宽松的短期诱惑太大,特别是如果说走到了债务压力特别严重的情况下,虽然明知量化宽松是甜蜜的毒药,但也可能会去吃。
比如,2008年次贷危机里的美国,如果当时美国不施行量化宽松,去大规模印钞购债,美国金融霸权可能就会瓦解,美国相当于直接被判了死刑。
而施行量化宽松,则至少帮助美国暂时把危机延后了十几年,相当于是死缓。
这种情况下,从国家层面来说,大多数国家都会选择在面临危机时,去施行量化宽松。
所以,我虽然反对搞量化宽松,但我并不敢保证我们不会去搞量化宽松。
但同时,即使未来某一天,我们也搞了量化宽松。这跟当前短期内,我们马上就要搞量化宽松,也完全是两码事。
所以,这些概念,我们需要理清楚。
我个人观点是,我们短期内搞量化宽松的可能性极低,因为我们利率都还没有降至为0。
未来等到我们利率降至为0,货币工具出尽的时候,才有可能被迫搞量化宽松。
但至少现在还没有到那个时候。
我之所以反对搞量化宽松,是因为量化宽松就是甜蜜的毒药,虽然可以把危机延后十几年,但只会把泡沫吹得更大,会让未来爆发危机时的破坏性更强。
量化宽松也很容易滋生“懒政”,一旦开启量化宽松,很容易遇事不决就发债,会变成无节制发债,当前的欧美日,都是很典型的例子,更别说土耳其、阿根廷这些动辄80%,200%通胀率的国家。
而且,量化宽松会导致贫富差距更加严重,美国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
量化宽松所带来的无限印钞,首先会让离钱近的人发财,会推升资产价格泡沫。
而不管房地产、股市、债市,都是富人配置最多的财产。
所以,最受益的还是股市的大股东、产业资本。
下图可以清晰看到,2008年次贷危机后,最穷的50%人群,和40%中产阶级,过去十几年基本原地踏步,只有最富有的10%人群,财富剧增。
所以,我们国内一直以来,也都是金融资本最喜欢鼓吹搞量化宽松,稍有点苗头,就操纵舆论去大肆渲染我们要搞量化宽松的氛围,因为这些金融资本是量化宽松的最大受益者。
但我们普通人,在跟风鼓吹量化宽松的时候,得好好想想,量化宽松真的对我们有利吗?
至少,在这场围绕着是否债务货币化的大讨论里,我们一定要旗帜鲜明的站在反对债务货币化的立场。
正如央行过去几年经常说的一句话“珍惜正常货币政策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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