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记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龙禁尉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
根据脂批,此回作者不忍下笔,隐去天香楼一节。更有一个自称老朽的批书人(畸笏叟)坦诚,看到秦氏托梦凤姐的话觉得十分感动,安富尊荣的人不能想到这些。因此,姑赦之,命作者删去了天香楼遗簪、更衣等情节,整回内容原本是十页,少去了四五页。
以前,我一直不明白秦氏到底是自愿还是被迫。现如今,结合“情既相逢必主淫、性格风流”处脂批:春秋笔法,以及其屋内陈设,还有“赦”字,大致可以判断,她是自愿的。
比如见熙凤贾瑞起淫心,这个淫心也是主动的,不主动如何称得上淫。若是被迫,又如何需要赦免她的罪过呢?
畸笏叟想必是一位长者,并且与作者关系亲密,否则,作者怎么肯听从他的指挥删去整整四五页内容呢?要知道创作不易。
而我个人,对这种行为十分鄙视。你看完了就让作者删去,可我们没看呀。秦可卿的戏份原本就少,还删去了最重要的一段,使得这个人物的结局跟她的出身一样,显得那么神秘。既然写了,又何必怕人看?好比金瓶梅一般,没看也知葡萄架,看过的,必然知道书里还有更好的东西。
私以为秦氏托梦之语与其淫丧天香楼并不冲突,就好比王熙凤,她弄权铁槛寺,间接害死两条人命,借剑杀人害死尤二姐等,仍然改变不了大家对她的喜爱。再比如,三国演义里,作者处心积虑,将曹操塑造成“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奸雄形象,然而喜欢曹孟德的依然是最多的。老年人到底迂腐,自以为是,你所谓的宽恕和慈悲,在我看来,不过是欲盖弥彰。
正如贾府众人“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批注说此乃不写之写。再后文“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批注又说是未删之笔。真是让作为读者的我,恨得牙痒痒。你们都看了,为何不让我看?你作为一个批书人,有什么资格左右作者呢?
“树倒猢狲散”,批注说,言犹在耳,并且已经过了三十五年,据红学家考证,这句话是曹雪芹祖父曹寅的一句口头禅。
水满则溢、登高跌重,因此,秦氏死后托梦于凤姐,交代了两件,能够永保无虞的法子,就算有了罪,子孙也有退路。很多人质疑,说凤姐是贾府的罪人,因为她没有执行这两件事。这里不得不说一说金瓶梅了。
金瓶梅第六十七回,西门庆的爱妾李瓶儿死后,他一直思念不已。一日,他在书房中睡觉,李瓶儿报梦,诉说自己如何在地狱中受苦,还告诫西门庆,花子虚说定要“告了来拿你”,“没事少要在外吃夜酒,早早来家。”起初西门庆听进去了,然而没过多久就抛诸脑后,他或流连于勾栏、或纵情于外室,各种偷情,一日不曾落下,最终惨死。
阴司报应的事,王熙凤根本不信。更何况梦里之言,醒来又能记得几分?而秦氏所说之法,皆是败落之后的应对之策,显然是经历过抄家的人,事后诸葛亮的想法。王熙凤何德何能,能够未卜先知,能够打破人性,能够逃过富不过三代的规律,能够以一人之力挽救四大家族?显然,根本不可能。
这些方法,也不过是作者一个美好的幻想及寄托罢了。假如我的祖先当初这样做了,我今天也不会“无材可去补苍天”(抄家的子孙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出人头地),也不会“举家食粥酒常赊”。我还在我的大观园里作着四时即事诗等等。
所以,不用怪凤姐,换做任何一个人,也改变不了四大家族败落的事实。
秦氏死后,贾珍作为公公,却哭的如泪人一般,还说“尽我所有”来办丧事。脂批指责此行为于理不合,焦大醉骂言之有理。而西门庆死了爱妾李瓶儿,跳离地三尺高,放声号哭。西门庆作为丈夫,哭的名正言顺。李瓶儿久病未愈,他提前就为李瓶儿寻好板,最后寻得尚举人家有一副。
原是尚举人父亲在做官时,带来预备他老夫人的两副桃花洞,他使了一副,剩下这副–墙磕、底盖、堵头俱全,共大小五块,定要370两银子,最后西门庆花了320两买下。锯开后里面喷香。每块五寸厚,二尺五寸宽,七尺五寸长。西门庆看了满心欢喜。又旋寻了伯爵到来看,因说:“这板也看得过了。”伯爵喝采不已,说道,“原说是姻缘板,大抵一物必有一主。嫂子嫁哥一场,今日情受这副材板够了。”
西门庆只不过是暴发户,刚做了五品官,比不得贾珍,有爵位在身。出一千两也买不到、原是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只因坏了事,不曾拿去,却无人敢买的棺木,贾珍直接命人抬来给秦氏用。
贾政劝,此棺木非常人可享。秦可卿是常人吗?是珍大爷心尖尖上的人。什么夫人,什么儿子,全都靠边站。尤氏只能装作犯胃病躺在床上生闷气,贾蓉又聋又哑,亲爹贾敬都管不了的人,天下谁人能管?谁人能劝?
李瓶儿死后,西门庆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恨不得与她同去,最后应伯爵悉心开解才回转过来。看这一段时,代入感特别强。失去至亲的伤痛沁人肺腑,感人至深。
而秦氏死后,贾珍所谓过于悲痛、拄拐之类的看来只觉讽刺。长辈、平辈、晚辈都为秦氏哀痛,家中仆从老小莫不嚎哭,才真正看出秦氏平日为人。贾宝玉急火攻心儿吐血,凤姐的反应却留白了,令人遗憾。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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