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可爱的森林,乔木笔直的,直入云霄,每一株都结着丰盈的果子和彩虹般华美的烟雾,而较矮的灌木同样荫荫郁郁,吐纳着甜美的空气,小溪穿林而过,叮当作响,清澈的不染纤尘。
这里还住了一群猫,那是皇帝和他的子民。他们终日在这片净土上嬉戏追逐,喝灵动的溪水,吃甜美的果子,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然而,这个猫城有一个规定;只有皇帝才可以上树,猫都是会爬树的,但显然子民们被剥夺了这种天赋的权利,但契约建国嘛,子民牺牲一点自己的权利也没什么,这才凸显了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再说上树了又有什么可玩的,春夏秋冬,无论哪个时节,果子熟了就会自己掉下来,没有必要上树去摘。
再说爬树毕竟也累,子民们抬抬头能看见树叶的天空也不错。
“第十条,除朕外的子民,不得上树”
这天的晨会,皇帝照例用刻板的声音念完了建国的十条诫令后,微抬起眼皮观察众人,众猫皆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们在祈盼晨会早些结束,好回森林中玩耍。
抛果子,接果子,打水仗,用果子打水漂……生活多么有趣!皇帝眼神黯淡了一会儿,,解散了众猫后,上树了。
这是王者的宝座,只有王者才会来。皇帝蹲在笔直的树杈上,心想。刚刚爬树时产生的汗水浸透了背上的细毛。他俯视着快乐的子民,陡生怜悯。
皇帝有一个公主,从小和其他子民们过着一样自在的闲适生活,也不存在特别的优遇,因为在这片森林里,每只猫都过着物质条件优裕的日子。
但某一天,她开始迷茫,如果生死之间的那么多天可以被看做是由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是多么可怕!
她看着其余子民们兴致依旧的玩啊,笑啊。却觉得没有什么意义。
意义?什么是意义?她偶尔听爷爷说到这个词,那时候她还小,印象模糊。好比是很饱的时候吃了一个果子,没有意义。
那么活在这个梦幻森林里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他们只能喝水,吃果子,和同伴互相打闹,甚至没有过争执,因为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非争不可的。
“我猫国乃天朝上国,无奇不有,无物稀缺,当持留山柴裕之心,不必锱铢必较,与密邻善者,当为要务!”一位老臣曾这样教化民众。
突然,公主抬起头,看见那么多树。
夜色迷蒙,没有绿色的日光照射进来。大家都睡了。
公主第一次失眠了,她第一次静下心来欣赏他们,它们的枝干像镜面一样光滑,没有粗粝的树皮,树干粗细均匀而又笔直,树叶繁密,树与树的树枝相互虬结,织出了一张巨网,红果点缀其间。
“树叶的天空真美!”公主感叹。
“树叶的天空”是先先先皇帝,公主的某位祖宗定下的猫国名词。
但天空本就是树叶做的,为何不就叫天空呢?很多子民都有过这样的疑问,但都是转瞬即逝的念头,时间多的是,生活无休无止,大家都不在乎多匀一些时间念几个累赘的字。
“爷爷跟我说,天空是一切的最高点,这是皇室代代相传的秘密。”公主仰躺在草地上,沾沾自喜的想,这无异于是对她尊贵身份最好的认同。
天空可真近啊!真是有点匪夷所思呢。
可是突然一阵恐惧攫住了她。
爷爷说的是天空。
不是树叶的天空。
爷爷的临终之言,公主不会记错。爷爷是皇帝,一向恪守先人定下的规矩,绝不会忘,况且,是皇室的秘密。
就在这时,公主看见了一点荧光,嵌在树叶的缝隙里,微微一点,但绝不是树叶的天空的一部分,不是叶的绿,不是果果的红,不是树枝的赭石色,而是溪水浪花的白,身上毛发的白,弱弱的发着光,似乎来自更高的地方。
“我要上树。”公主想。只是单纯的冲动。但她想起了皇帝今早才读的禁令,明早即将要读的禁令。
“我是皇位继承人,那些禁令我作为子民必须遵守,但迟早有一天会成为我作为一名君主的权力之一,就像每一位皇帝一样。”
“不过,迟早,终究是没有到来的。”
“不过,这应该无关身份与权力,这是我作为生物,一个有灵魂与思想的生物和自然界早就生成的契约。君主甚至可以有权支配个人为国家服务,乃至为他个人服务。但绝不应该限制一个和他同样平等的生命去探求这个世界。”
公主认真的想着,开始爬树了,树很滑,公主爬得极为费力,但她却觉得这种痛苦带来了心灵上的充实。
“好久没这么累了,可是又好高兴。”公主爬着树,同时晃下脑袋上的汗珠,兴奋的描述着自己的心情。
“树叶的天空外还有什么?”她自言自语。
“还有皇帝。”,一个声音传来。
公主差点吓得掉下去,但一只爪子又将她捞回到了树杈上。
抬起头,是父亲半嗔半喜的猫脸。
“我没料到你会到这儿。”皇帝的声音分外动人。
“我也没料到您会一直在这儿。”公主闷闷地说道。
“我不会惩戒你的。可能是秘密的传承,让皇室成员更容易接近真相吧!”
“外面的世界还很大。”皇帝用佩剑拨开厚厚匝匝的树叶,领着公主跃了上去。
头顶是星辰流转,缀满了无垠的黑暗,远方有灯火朦胧,潮声渐响。
“外面的世界,美而锋利,秦朝战乱不断,猫国祖先们当时还只是一群结了党的流浪猫,天天要和流浪狗打群架,还要逃避人类乱飞的箭,他们一路逃到这个桃花源一样的地方,开始无休止的疯狂享乐,这并不能指责他们,他们毕竟在战乱中受的苦太多了。”
“但很快,一些思想进步的猫像他们曾经的主人一样学会了写诗,质问这种优裕却无聊的生活意义何在.”
“我也很想问您,生活在这里,意义何在?”
“不,我高贵的公主,不要追问生活在这里的意义,环境是复杂与多样的,但同为外部存在,它们又只是一个单一的概念与条件而已。虽然人生是几十年孤独的旅行,可个人的生命需要有意义,但这又是建立在与他人多元的联系之中,相互成全。”
“听起来这种人际关系很复杂。“
“对,那样的世界有贪嗔痴,爱恨纠缠,利益矛盾与原始情感的冲突,道德的裁决,不过那才是个……真实的世界。”
“后来,”皇帝接着讲到“其他猫民震撼于这种诗歌的美,与此同时从享乐的愚昧中开始复苏,并且又重新陷入到痛苦之中。而老皇帝们认为子民的幸福与快乐是评判他们作为君主是否称职的唯一指标,而老皇帝们杀死了那些长歌当哭的猫,将他们的笔变作了一棵棵的大树,有了这个笔筒森林。为了子民的安全,皇帝们请巫婆用巫术为这里下了结界,除了树叶的天空,没有人出的去,以免受战乱牵连。墨奥,人类给我们的名字,被统治者们解释为墨水写出的诗都是深奥无趣的。”
“牵强附会。”公主苦笑
“巫术也删去了子民对于这段插曲的记忆,子民们又过上了快乐的日子。但老皇帝们不希望真相从此隐没,于是皇室的秘密传到了今天。他们还算……
“有点良心。”
“对了。”皇帝见公主能这么想还是很高兴“那你会离开吗?”
“会啊!”公主毫不迟疑“这样的生活无忧无虑,却也正可怕在此,那就没有相对的喜与乐了。只有痴傻的欢笑与放纵。”
“我也这么想”
“那您为什么不离开?”
“我首先是猫城的君主,其次才是一个有思想活动的生物,如果有的居民想逃离,像你一样不顾诫令上了树,那我有必要提醒他们外界的残酷与美好,再为他们放行。但更多子民在这儿活得很愉快与知足,那我就没有必要将他们从温室抛向荒野。
“我再干一阵子皇帝,就找只有责任心又安于在此的猫来继承皇位,然后我也要走了。”皇帝伸了个懒腰“那些权力,其实也是我不能推脱的义务,我守望了你们一辈子,也拘束了自己。但毕竟每个猫城子民都有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也很高兴”
公主走了,银辉没有让她留下身影。
后来,公主又明白了许多事情,比如人间的夜晚格外亮,是一个叫素娥的大银盘在发光啊。
她跟了一个吃斋的妇人,一日听她念书:菩萨谓鲤鱼,小隐乃随吾修炼,三百年后成仙,大隐乃拔鱼鳞三片,打入凡间受苦。
那年2018,猫在屋檐下听的湿了眼眶,心想,幸亏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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