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保军
婶子离世已经十二年了，恍然想起，还觉得如在眼前。
她是肺癌，对于这个病，我一直持怀疑态度，婶子一不吸烟二不喝酒，一个健康泼辣，生性耿直的人，怎会得此病？但事实上，天意谁也无法测透，家乡的俗语说”黄泉路上无老少”，大概就是如此吧。
婶子死时，正是春寒料峭时。记得年三十时晚上，我去堂叔家拜年，看见婶子怔怔地坐在床上，昏黄的灯光，照着她那双发着幽蓝光芒的眼睛，给人一种惊悚感，我没有和她搭话，仅对堂叔寒喧了几句，便逃似的走出了她的家门。
这是我与婶子的最后一面。
记得婶子知道自己得了这种病时，婶子口吐白色涶沫说：“我这是不治之症，可我不怕，哪怕活到一百岁也难逃一死，早去晚去都是去，没什么大不了的！”
婶子说这话的时候，脸带着一种从容的微笑。一向要刚要强的她，容不得别人在她背后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有话当面直说，快人快语，直接了当，快意恩仇，是婶子的本性。
婶子是一家之主，临死前病得走不动了，麦收的季节还让人抬着，去麦地偎坐在地上，在毒辣辣的阳光里薅草，拣地里麦穗，指挥着一家人收麦。
在秋天种麦过后，自己不能去田地，还吩咐路过的我，让我教教她家不会耙地的儿媳，辛苦了半辈子的婶子，临死前依然操心劳作……
婶子一生勤实，做事耿直泼辣，快人快语，因此也不少得罪人，但同时也因她为人大方，也让更多的人赞赏有加，每当堂叔在花钱上畏手畏脚心疼时，婶子便斥责堂叔小气，没男人气度。
当年，婶子带领一家人包大棚种蔬菜，家庭的经济条件，比一般的人家强多了，每到收获的季节，她把种出的菜第一个送给左邻右舍，毫不吝啬。
她的勤劳也是出了名的，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到头，没见过她在大街闲站着。
婶子个性耿直，容不得黑白混淆，记得有一年，我因村里非法集资打了村的一个干部，他们借公安之手把我拘留了一星期，出来之后，村里一些人就谣传，说我因偷窃和放火被抓。
婶子看见我，便大声问及原因，我说了实情，婶子便在大街上大声嚷嚷：“保军根本就没那回事，人家挺老实的，都是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冤枉的……”婶子嗓门大，像个大喇叭，她一“广播”，几条街的人都知道。
婶子疾恶如仇，那些年月因非法集资，很多村里人都深受其害，苦不堪言，婶子就直接找那些“作俑者”，骂得他们连屁都不敢放。倒是堂叔，小心谨慎地在后面跟着，恐怕婶子出事。
以婶子的性格，相信她死也是铮铮有声的，确诊癌症晚期之后，她不再治疗，一直忍着病痛，她把看病的钱留给了儿孙，她说自己唯一的遗憾，是不能再照看她年幼的孙女了，据说死时全身浮肿。
如今婶子不在了，我依然清楚地记得她的容颜，圆圆的脸，健壮的身体，走路慢慢的，脚步摩擦土路的声音清晰可听，在每个黄昏与早晨，她的身影摇摆于田地的阡陌。
至今，我不知道婶子叫什么名字，邻舍们都叫她老李，娘家是邻村人，她死后堂叔说，坟墓同我父亲坟挨着吧，我知道堂叔的意思，近的人永远也远不了，地下碰面还能说说话，不孤单。
给她立的碑，几年后依然金光闪闪，这也算是后人对先人的一片慰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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