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茶不凉
■曹云霞
俗话说茶有茶季，花有花期，但桐城小花，共享我们的四季。
老公出差或旅游，会品尝当地的酒，却不恋当地的茶。无论多么名贵的茶，与他相遇，他也只是浅尝辄止。他对桐城小花情有独钟，尤其对杨头茶痴心不改。
杨头村是“桐城小花”茶的发源地和有机茶核心产区，全程机械化加工茶叶，品质好，产量高，一到茶季，整个村庄人声鼎沸。摘茶的，买茶的，络绎不绝，网络销售，直播带货，线上线下同时发力。谷雨前的一叶一芽或两叶一芽，耐看，精致，贵重，馈赠亲友之佳品。我们一般等到五一前后，选购两叶或三叶一芽，入口有点梗，但慢慢品，口舌生津，香味醇厚，回味无穷。
地处海拔近千米的杨头茶，因为特殊的自然环境，几乎要迟开一个节气。她像待嫁的女子，眼见身边的小姐妹们一个个被寻来的郎君娶走，她却不急。任上门求亲的几次三番来，千呼万唤她也不会应。她不慌不忙，派出小叶片，左瞅瞅，右瞄瞄，眼见雨后阳光晴好，迈着小巧的步子，轻盈的登临枝头，那嫩芽，晶莹剔透，青翠欲滴，瞬间，亮闪了人的眼。大家奔走相告，走啊，采茶去。
每年新茶上市，我们都会念叨金子。
金子家住杨头村，性子亦如杨头茶，慢吞吞的，不急不慢。
三十年前，第一次听金子说起杨头茶，劲大，好喝，只可惜山高路远，交通闭塞，山里人出去难，山外人不知情。一脸真诚的邀请我们进山去看看玩玩。
那时，上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通常，金子上午走几十里路到城关，买一些新鲜蔬菜，割上几刀猪肉，捎带几件啤酒。中饭后我们骑车到龙眠乡黄岭山脚，把车子存放好，开始步行上山。十几里的山路，崎岖不平蜿蜒陡峭，金子挑着担子在前面走，我们空手跟在后面，也远不及他的利索。走走歇歇至少两小时，天黑才到他的家，我们都累趴了，奇怪怎么会有人住在这深山里，多不方便啊。金子憨笑着说，山里空气好，香气雾里飘。
这倒是真的。袅袅的兰香会一直萦绕着你，扑进你的怀里，钻入你的梦里，那么不依不挠，不管不顾，就像怀春的少女，恋上了，愿追随到天涯海角。
山里人热情！早上醒来，金子已弄出一桌丰盛的菜肴，都是年前准备好的咸货和野菜。杀年猪时留下的猪下水，放在垫着干菜的大缸里，腌上一个冬天，茶季便是上等的好菜。那时物质生活相对匮乏，但我们进山的十多年，最多时一行数十人，金子年年如此，从不懈怠。一日三餐，有酒有肉。那两天，金子摘茶制茶，我们打牌喝酒，与其说我们是帮忙销茶叶，不如说是为了一年一度的狂欢。
那是一段至今想来，依旧无法忘怀的时光。口口相传，杨头茶慢慢地走出大山，走进大众的视野。但受种种因素影响，卖不上价。往往，金子忙完茶季，便去外地打工。再后来，他把茶园托付给亲戚打理，唯一的要求就是每年寄七八斤叶子给他。我们已有十几年没见过面，也没进过山，但每年都托人买几斤杨头茶。
昨天联系上金子，他仍在天津，因为疫情严重，在封控范围，他的饭店暂时歇业。聊起过往，他感慨好久没在一起品茶喝酒，他依旧牵挂着那片茶园。他说他快忘记纯手工制作茶叶流程了。
想当年，金子可是制茶的绝对好手。他把摘来的鲜草一一摊开在簸箕里摊鲜，捡去杂叶杂草，开始炒茶，他挥动着两只手臂，一双手在滚烫的大锅里来来回回熟练地翻炒杀青，然后再摊到簸箕里冷却摊青，接下来将炭火烧到最旺，没有一点点的炭味时，把茶叶放到烘罩里烘干。茶叶烘干之后便于保存。过去没有冰箱，比不得现在，为了储存茶叶，家里会特意添置一台冰柜。过年时，拿出来招待客人。那茶叶，干瘪得很，但经刚烧开的水一泡，色翠汤清，渐渐舒展开来，上下翻滚，如在风中起舞，惊艳路人。
每天晚饭后，我会为老公泡一杯茶，叶子不多，相对清淡。老公喜欢坐在阳台上，点一支烟，燃上几口，吐出一个个圈，然后端起杯子，轻轻地左吹一下，右吹一下，仿佛要吹走飘在茶叶上的浮气，慢慢的抿上一口，舔舔唇，“茶烟透窗魂生香”，此情此景，恍惚间让我穿越到几十年后，他摸着雪白的胡子，不住地点头说，好茶！好茶！
昨天几个朋友相邀，我们进山，车子直接开到大徽尖脚下。阳光伸出温柔的手，抚摸着千亩有机茶园，静谧安宁。有位茶农在挨挨挤挤的茶棵里手工除草，他说杨头茶不打农药不施化肥，保持她的原生态，保留她的兰草香。听说他给上海的朋友留了三十斤，我们试探着要买两斤，他稍加迟疑就答应了。都是懂茶人，相遇都是缘。老公如获至宝，闻闻嚼嚼，丝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悦。后来寻到金子的家，他久久站立不语，“客至心常热，人走茶不凉。”
或许，在老公的心里，更多一份对金子的挂怀吧？
金子说，过一段时日，如果可以，他一定会回来，也许就不走了。他计划把山里的老屋整成民宿，依托“桐城小花”茶的盛名打造杨头村的特色旅游。
奔六的人，是时候回来了！这里有他的茶园，那是他的根，更是他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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