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发于Vista看天下杂志493期，原文标题《一个叫李智慧的女人随时死去》，本刊记者徐牧心／文，沈佳音/编辑
“譬如当男方说‘嫁给我吧’的时候，与其让他说‘我会让你幸福一辈子’，不如赠送这款游戏，让他说出对每一个问题的答案。这对于未来的家庭成员来说就是最有价值的礼物。”
一个名为李智慧的韩国女人坐在那里，她随时可能会死去。
她长相普通，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黑色西装，留着一头不起眼的黑色长发，她抿着嘴，双手局促地放在身前。
她的背后有很多人在说话：“女孩子太强势，不会有男孩子喜欢的！”“穿短裙不就是为了给人看的吗？”“智慧啊，你知道你是靠着脸蛋进入公司的吗？”“孩子果然还是要妈妈来带啊。”
是这些话贯穿了她1-90岁的人生。她随时可能会死去，只要她压力达到100，或者社会性、感受性、自尊度、顺应度降为0，她都会死去。
李智慧来自一款由韩国桌游设计师权修仁设计的游戏——《李智慧的生存游戏》。李智慧一旦死亡，就会宣告游戏结束，因此玩家要做的就是小心翼翼地权衡李智慧的各项数值，以防她在人生的某一个阶段暴毙。
“《李智慧的生存游戏》是以女性主义为主题的，但这种主题的游戏一般很难做。所以我希望玩家可以在游戏的过程中体验女性的生活，哪怕是间接的。”权修仁对本刊记者说道。
玩家扮演的是李智慧的亲人和朋友，但在帮李智慧做出每一个选择的时候，玩家却有种变成李智慧的感觉，去体会作为一个普通的女性，一生中所要面临的障碍。
01
选择
17岁的李智慧乘坐公交车前往学校。在公交车上，她感觉身后一直有一个叔叔在摸自己的屁股。李智慧想拉开距离，却因为车上的乘客太多而难以实现。
下面李智慧应该采取的行动是：
1.下一站就下车
2.一边数还有几站下车，一边忍着
3.转过身怒视后面的叔叔，并跟他理论
4.向旁边的朋友求助
在一次本刊记者参与的游戏局中，由于参加的都是女性，三位玩家几乎在每个问题上都能达成共识。然而在这次选择中，她们却陷入了激烈的讨论。有人站在李智慧的角度设身处地去讨论——在有可能产生肢体冲突的情况下，一个17岁的女孩子是否有勇气反抗色狼的骚扰？但也有玩家认为，面对色狼，李智慧就应该勇敢反抗，合理的选择应该是3。
面对这个问题，组员陷入了激烈的争论。玩家小白一开始的选择是2，但在最后投票的时候，她选择了3。
在后来的分享中，她解释了这样做的原因。“我之所以一开始会选择2，默默忍耐，不是因为我觉得这样选择正确，而是因为我17岁时也遇到过公交车上的性骚扰，那时候的我就选择了2。”小白看起来十分开朗，完全不像是会默默忍受的女生。
“我至今仍然记得我那天穿了什么。扎着马尾辫，穿着牛仔裤运动鞋，以及一件蓝色的运动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保守了，但还是遇到了色狼。我当时脑袋一阵空白，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默默忍受，直到前面的两个女孩子似乎是发觉我的异样，给我让了座位，我坐了下来才得以结束。”小白继续说，“所以我一开始的选择是2，但我后来在跟队友的讨论中改变了主意，因为我希望重新回到17岁的话，我可以有勇气面对骚扰我的人，也希望公交车上的其他人可以给予支持，所以我也希望李智慧可以做出勇敢的选择。”
在小白看来，如果李智慧能够勇敢一点的话，或许生活中的一切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然而这一局的游戏中，李智慧只活到了三十多岁就死掉了。游戏结束，是因为李智慧的“顺应度”属性降到了0，“社会性”属性也接近于0。
重来一次，小白和她的队友换了一种玩法——她们判断哪一项选择会改变李智慧的哪一项数值，并尽力寻找一个平衡。
是随心所欲地让李智慧成为一个对抗世界的勇士，还是让她在必要时委曲求全——包括但不限于忍受小男孩的掀裙子、附和老板在酒桌上开的黄色玩笑、放弃自己的事业与理想成为全职主妇？
有时候你必须选择沉默或者退缩，才能使得顺应度不至于下降，但是顺应度保持不变的情况下，感受性有时则做了“代偿”，所以游戏中经常会看到的情景是，在做出一题的选择时，玩家就会小心翼翼地询问主持人：“死了吗？”
这一次，李智慧成功活到了90岁，但比起游戏胜利的满足感，这样的胜利来得有些委屈。
02
男性玩家
玩家苏鹿同样是在经历了一开始的快速死亡后，才学会慢慢做选择，以求让李智慧活到最后。作为一名直男女性主义者，游戏包的内容并没有让他感到新奇——不管是女性面对性骚扰时的困境、职场天花板，抑或是在家庭中的母职束缚。
但就在改变游戏方式之后，他突然意识到，身为男性，自己下意识做出的选择很多情况下是非黑即白的，而当他成为李智慧时，他不得不做出更多中庸的选择。比如在长辈催婚时，你既不能强硬地怼回去，也不能直接点头应是，你或许要找借口去趟卫生间或者搪塞下去；又比如在产后，面对想要成为作家的梦想和照顾家庭的责任冲突时，你有时只能让李智慧一边兼职一边照顾孩子。
在玩过两轮之后，苏鹿放弃了计分的模式，而是对照着故事结局的“答案书”，和同桌的女性玩家一起商讨李智慧应该做出的选择。
苏鹿说：“我对于问题的选择，基本上出于男性身份，但在和女性玩家沟通的过程中，我发现好像可以理解一点她们的选择了。与其说这个游戏是通过结局带来教育，倒不如说是，它通过逼迫男女玩家思考对于问题的抉择，来达成日常里被性别身份藏匿起来的沟通。换句话说，我不是理解了这个游戏，而是理解了坐在身边一起玩游戏的异性。”苏鹿说。
但很多中国的男性玩家并不能尝试理解，而是认为“这只是发生在韩国的情况，中国女性的地位高多了”。
也有努力想要理解李智慧处境的男性玩家，却依旧在用男性的生活方式“指导”李智慧的人生。譬如当李智慧被男同学撩裙子，而老师只说那是“他喜欢你”时，玩家王一选择让李智慧“理解他的心意”。“还是要再看一下男同学是不是带着恶意撩裙子的，如果是的话一定要严肃制止，但如果不是的话，或许他只是对李智慧有好感而已。”
当李智慧被亲戚大叔开玩笑说“你这个腿好粗啊，已经是象腿了吧”时，王一想让李智慧做出的选择是“考虑减肥”。他认为，既然别人这样说了，那或许李智慧确实是有一点胖的。
王一或许仍旧在用男性的视角理解李智慧的人生，而这一点，正是权修仁想要改变的。
03
“三观检测器”
“我认为游戏会使得玩家更加身临其境。对于男性玩家来说，很多人其实并不知道女性生活中会有多少遭到性别歧视的时刻，而游戏会使得他们更加身临其境地体验这种事情。而对于女性玩家来说，重要的是她们可以分享和讨论这种共识或者人生经验。”权修仁对本刊记者解释道。
从出生到90岁，李智慧最多要面临32个人生选择，而权修仁——一个92年生的韩国女生坦言，少年和青年时期李智慧所遭遇的事情，大部分也发生在她自己和身边的女性朋友身上。
《李智慧的生存游戏》在韩国发售时，小说《82年生的金智英》和同名电影在韩国引起了对于女性处境的广泛讨论。这款桌游在综艺上出现后收获了权修仁未曾预料到的人气。
但随之而来的也有不解和谩骂。有男性网友提出质疑：32种选择，怎么可能同时发生在一个女人的一生中？这样的游戏太过于极端了。
对此，权修仁回应道：“《李智慧的生存游戏》是一个典型的女人的故事。您可能不相信女人会经历很多这样的事情，但是大多数问题都是女人自己的经历。如果您不了解，那或许是因为您对周围女人的遭遇从不感兴趣。”
对于权修仁而言，男性也从不是应该去攻击的靶子，而是一个可以与女性站在一起，改变这个世界的队友。权修仁对本刊记者表示，在讨论这款游戏的营销方案时，与她一起开会的男性职场人（40-50岁，多数有孩子，可能有女儿）毫无偏见地听取了关于游戏的介绍，而且从男性的角度提出了一些有意思的营销方案。
“譬如当男方说‘嫁给我吧’的时候，与其让他说‘我会让你幸福一辈子’，不如赠送这款游戏，让他说出对每一个问题的答案。这对于未来的家庭成员来说就是最有价值的礼物。”权修仁说。
苏鹿对这种说法表示肯定，他认为，《李智慧的生存游戏》与其说是类似UNO、棋牌之类的可以让玩家获得快乐的游戏，不如说是一个情侣之间的“三观检测器”。尤其对于女性而言，在一个具体的情境下听一下男朋友的选择，或许比空泛的承诺更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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